人到中年，我心裡始終有一道邁不過的坎，那就是想當面對一個叫喜梅的小學同學深深地鞠上一躬，真誠地道一聲：“對不起！”

我的兒童時代是在農村度過的，我清清楚楚記得我們當時的黑塔田小學是村裡的幾間破廟。老師是村裡的民辦老師，教室冬天進風夏天漏雨，上課下課都是一口大鐵鐘“鐺，鐺，鐺”，那時的我是有名的“學霸”，又是村裡同齡人的孩子王，好學生是我，愛打架的也是我。年輕美麗的女班主任對我是又愛又恨，學習成績好的讓她對我格外照顧格外驕傲，使起壞來又常常氣得她柳眉倒豎哭笑不得。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班裡轉來了一位女同學。大大的眼睛，很開朗很活潑，笑起來極為迷人。不知為什麼，老師把她安排在了我旁邊。我和她只隔著一條小路，不上課的時候，她總愛看著我痴痴的笑。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後來熟悉了，她經常跑過來抄我的作業。那時我是班長，成績年年名列前茅，班上學習不好的同學抄我的作業，早已成了家常便飯。不知從啥時候起，這位從開封過來的女同學開始在我面前貧起來，不是偷偷搶走我正在做的作業，就是抓我撓我一下，然後就是嘻嘻的衝著我笑，笑的是那麼開心得意嫵媚甜蜜，臉紅撲撲的，眼睛眯成一道縫。

清清楚楚記得那是一個夏季的下午，暖暖的陽光撒滿教室。別的同學自習的自習，玩耍地玩耍，有幾個男同學還從兜裡掏出了蟈蟈籠子，跑到教室後面比賽誰的蟈蟈叫的聲音響亮，叫的時間長。她又跑到我面前貧起來，說說笑笑，我不想理她，依舊看我的書。她乘我不備，一把把我的書搶走。我惱了，追過去對準她的前胸“咚咚咚”就是幾拳頭。一開始她還衝著我笑，我走後她就趴在桌上“嗚嗚”地哭起來。哭就哭吧，誰讓你貧呢！也許是學習好的緣故，那時的我很霸道，男生統統得聽我的，女生只有鳳毛麟角才沒嘗過我的拳頭。

自那以後再沒見她衝我笑過。只有一次，她看了我一眼，那種怨恨的目光，至今回想起來脊背後面陣陣發涼。不多久她就回去了，走的時候很多同學去送她。我沒去，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的。

後來聽說他母親去世了，她來到姥姥家也就是我們村跟著上小學。還聽說她父親脾氣很不好，她在開封沒少吃苦。我的心猛然像針扎一樣疼，許多年之後一想起她在我面前的笑，她趴在桌上抽泣的哭，還有她眼睛裡對我的怨恨，我就罵自己混賬不是東西，恨不能抽自己幾耳光。

高二暑假，炎陽似火。我在門口的荷塘裡“狗刨”了個把鐘頭之後，上岸穿衣服，一位亭亭的少女走過來，雪白的太陽帽，鵝黃色的連衣裙。她扭頭看了我一眼，又輕移蓮步款款向前走去。事後才知道，是她。

大三那年春節的一天晚上，一位從沒登過我家家門的叔叔到我家寒暄。他拐彎抹角問我談朋友沒，又說她已經在針織廠上班，還說她經常提到我。這位叔叔是她的舅舅。

叔叔和母親嘀嘀咕咕不知都談了些什麼。 叔叔走後，母親說她舅舅想給我們牽個紅線。我淡然一笑，不僅僅因為那時我已心有所屬，更重要的是不想讓她在今後的歲月裡再為我流淚。

她的小名叫喜梅。大名叫孫鳳雲。

後來的歲月我的感情跌宕起伏，心靈始終尋找不到歸宿。這時我經常不由自主想起喜梅，甚至還自作多情回想她小時候是不是對我有那個意思，不然為啥老愛在我面前貧呢？我曾不止一次偷偷打聽她的情況，有的說她當了工廠倉庫管理員了，有的說她有了男朋友了，我還不死心，我跑到開封問我三奶奶，我三奶奶和她家住的不遠，彼此經常往來。三奶奶告訴我說，人家都準備結婚了，對方小夥子很帥是開封人，我聽了，茫然若失，好久好久。

是不是我丟掉了一生最珍貴的東西？我一遍遍問自己。假如當時我不打喜梅兩拳頭，她會不會成為我的女朋友？會不會成為我的妻子為我一輩子洗衣做飯生兒育女？噯！悔不該年少無知，徒留一輩子摔頭撞牆的懊悔啊。

喜梅，喜梅，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記不記得我這個兒時的班長，還記恨不記恨我曾經給你帶來的傷害？

多麼想有那麼一天，我們能見上一面，我深深地給你鞠一躬，真誠地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喜梅同學，原諒我吧，我那時真是太混賬了！”有天夜裡做夢我們真的見面了，可惜我沒有道歉，我只是開了句玩笑“孫同學，幾十年不見，還是如此閉花羞月啊。”而你，則是抿嘴笑了一下，笑的是那麼開心嫵媚得意，和小時候在我面前貧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一絲一毫怨恨和失落。

這麼多年，心裡總是有種無形牽掛，也曾有意無意打聽喜梅的訊息，可惜都是支零破碎的，只記得有個男同學說她曾說過我上了一個氣象學校，可惜了。

這麼多年，人生跌宕，歲月蹉跎，各方面都不盡人意，一肚苦水三天三夜都倒不完。漫漫長夜我就在苦苦思索，是不是我這輩子壞了什麼良心，才讓我吃盡人間苦痛，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兩鬢霜花依然庸碌無為。我細細檢點了自己複雜而曲折人生，忽然靈光一閃，我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原因：我曾在一個女孩最傷心最需要關愛時候，扼殺了了她對這個世界美好的微笑傷害了她對未來無限的憧憬和嚮往。我應當受到上蒼的懲罰，儘管那時還懵懂無知，儘管那時還不諳世事。

隨著人生閱歷增長，心頭的負罪感也一天比一天沉重。尤其是二十歲那年自己也經歷了撕心裂肺喪母之痛，更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一個十幾歲女孩剛剛經歷失去母親悲哀，投親寄人籬下，心靈該是多麼需要撫慰。可能是喜梅姥姥家也不富裕的緣故吧，我清清楚楚記得喜梅那時夏天穿的花汗衫有好幾個破洞。

人到中年，我心裡始終有一道邁不過的坎，那就是想當面對一個叫喜梅的小學同學深深地鞠上一躬，真誠地道一聲：“對不起！”不管你在天涯還是海角，都希望你能聽到我的心聲，不期望得到你的原諒，只希望你在未來的日子，遠離傷害，遠離苦痛，平安健康，幸福快樂，遠離傷害，遠離苦痛，萬事遂心，笑口常開，一如當年你笑的那樣美好天真，一如你當年你笑的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