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對門住著一對四十來歲的中年夫妻。

男方的媽媽跟他們住在一起，有時候能看到女主人推著輪椅上的婆婆出來散步。

這個房子，目前是屬於婆婆的財產。

每次我看到這個四十來歲的兒媳，推著七十多歲的婆婆散步時，總能感覺兒媳滿臉的不耐煩，嘴裡有時候會輕聲咕噥“麻煩死了”。

而婆婆就算聽到了，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很麻木地坐著。

聽周圍鄰居說，他們家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就在十年前，這個婆婆還是一個相當強勢的女人。

直到她老伴不在了，婆婆的健康每況愈下，後來逐漸不能走了，坐上了輪椅，失去了自理能力。

兒子兒媳這才搬進這個房子，一邊照顧她，一邊在外打工。

知道他們家內情的鄰居說，這對夫妻，對家裡這老太太怨念很深。

原因是，在更早的時候，老太太明明手裡有錢，卻不幫他們在這個城市買房。

以至於收入微薄、又沒有什麼本領的他們，至今沒有買到自己的房子。

婆婆跟兒媳關係極差，又實在沒辦法住到一起。

所以這麼多年，他們夫妻都是帶著孩子，在外租房居住，期間的心酸委屈自不必說。

而老太太失去自理能力之後，這對夫妻搬了進來，條件是：

老太太承諾百年之後，這棟房子歸兒子兒媳。

所以鄰居推測：

那個兒子怎麼想的咱不知道，但這個兒媳，之前跟老太太積怨那麼深，現在之所以照顧她，就是看在房子的份兒上。

顯而易見，兒媳對老太太的照顧，也很流於表面。

反正就是管她吃喝拉撒，有時候心情不順還會指桑罵槐，這已經是最低限度的照顧了。

老人和子女，從強勢到弱勢，再從弱勢到強勢。

兩方的立場，在十年間，正好調轉了180度，這個故事的反轉令人感慨。

人總是會老去的，而我現在看到的一些現象，似乎老去是一個讓人恐懼和不安的狀態。

電視劇裡那些歡歌笑語、精神飽滿、動不動就跳舞登山的老年生活，是真實存在的嗎？

為什麼我在現實生活中，看到的老年生活，好多都是這樣充滿了無奈、不甘和妥協呢。

前幾天同樣是在小區遛彎，看到一個年輕的媽媽在大聲訓斥她五歲的小孩。

我站著聽了一會兒，好像她孩子在幼兒園闖禍了，把別的小孩推倒了，導致這個媽媽不得不給人家賠禮道歉，還賠了錢。

說到激動處，這個年輕媽媽甚至還動起手來，啪啪地拍打著小孩肩膀氣憤的叱罵：

“你手怎麼那麼欠？！推別的小朋友幹什麼？你知道媽媽賺錢多辛苦嗎？！”

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小孩子一聲不吭，但是從背影就能看到他滿滿的委屈和難過。

我們成年之後，經常說到一個詞就是：自尊。

我們常常說，老闆太強勢，同事太霸道，甲方太野蠻，說話辦事傷了我們的自尊；

我們回憶起小時候，可能也會憤憤：爸爸媽媽曾經當眾責罵我，傷害我幼小的心靈……

自尊——在成年人的世界裡是個高頻詞彙。

但我們卻預設，小孩子是沒自尊的，同樣，成年人似乎也不太顧及老年人的自尊。

但實際上，人只要有自我意識，都有自尊。

小孩子和老年人，他們看上去很沉默，不懂得反抗，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

而且，更重要的是，小孩子和老年人雖然年齡不同，但有一個相同，那就是：

他們沒有建立跟社會的聯絡。

小孩子是尚未建立，而老年人是建立過，但已經失去或者正在失去。

小朋友沒有辦法依賴別的同樣弱勢的小朋友，只能依賴自己的父母。

哪怕父母有時候對自己又打又罵、又不耐煩，但孩子們遇到困難，第一個想求助的還是父母；

而老年人呢，他們也曾經經歷過風華正茂的年代，也擁有堅不可摧的人際關係。

他們曾經是說一不二的、是強勢的、是高高在上的。

而伴隨著老去，他們曾經的朋友、同事等等那些喊一聲就能來幫忙的人，要麼和她一樣風燭殘年，要麼已經住進了盒子裡。

如果說小孩子尚且有盼頭，因為他們可以期待著長大之後獲得自主的權力；

可老年人，時間並不站在他們這一邊，而是在慢慢地背離。

時間——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殘忍的名詞。

他們在社會上的能力和關係，被時間一刀刀、一步步的斬斷，最後只剩下跟自己子女的親情和血緣。

所以，當一個普通的老人老去，他的確是正在變得越來越弱勢。

就拿一個問題，問問正在閱讀這篇文章的三十、四十歲的朋友：

你有沒有感覺到，一直到二十幾歲的時候，父母仍然對你很強勢；

但你一過了三十歲，父母就會開始變得小心翼翼；

到你四十歲的時候，父母對你的態度，已經近乎卑微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六十歲之後，多數人都會變得弱勢，不管ta曾經是多麼的強勢。

而這種弱勢，是360度全方位無死角的弱勢：

健康、人際、心智、財務、精神……

Ta看似飽經風霜、無堅不摧，實際上老無可依、無所寄託。

這種情況，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自身財務狀況非常好、也仍然掌控話語權的老人。

我認識一位老人，退休老幹部，住在單位分配的幹休所，位於市中心。

兩層小樓，帶一個幾十平方的小院子，就跟現在賣幾百萬的聯排別墅一樣，退休工資接近兩萬。

老人家膝下三男兩女，最大的大兒子和大女兒，自己都做了爺爺奶奶了，還是每個季度輪流值班來照顧老爺子。

一開始子女們也說給老爺子找保姆，但找了幾個，老爺子都不滿意。

子女們也依著，自己親力親為照顧。

這老爺子，九十多歲一把年紀，仍然像年輕的時候一樣說一不二。

你別看他走路都顫顫巍巍的，可是他大聲說一句話，他那接近七十歲的大兒子，也嚇得大氣不敢喘一口。

還是那句話：不管到啥時候，兜裡都得有錢。

老了之後，錢變得更值錢了。

昨天在小區散步，又看到那對散步的婆媳。

媳婦依舊不耐煩地玩手機，婆婆越發的呆滯麻木。

小區其他住戶見了，小聲地八卦著：

“你看那媳婦的臭臉。”

“哎，沒辦法，人老了，世界變得更勢利了。”

我想反駁，但我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