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當年,我在失戀的狀態下,情緒比較低落,我父母很著急,希望快點為我找個物件。
我母親在一家紡織廠工作,那天她下班回來高興地對我說:“我們廠裡有個女工,也是知青,性情溫和,外表也挺不錯。她聽說你也是知青,很想和你交個朋友。哪天我帶她來我們家坐坐,你們認識一下。”
“她是在哪插隊?”聽說對方是知青,我也來了興致。
“在東北,吃過苦的女孩。”她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好像我們準能成似的。
在一個週六的下午,我母親把她廠裡的那個女知青帶到家裡來了,叫我們慢慢聊,她出去了。
知青見知青,眼裡全是淚。我們共同的話題很多,聊幾天幾夜也聊不完。
她姓陳,瓜子臉,身材勻稱,確實長得挺漂亮。如果她願意,我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呢,這事也就算成了。
“小陳,你也親眼看到了,我這人長得挺黑,天生的,怎麼也長不白。我現在在鋼鐵廠上班,每天面對鍊鋼爐,更是烤得像紅薯一樣。開啟天窗說亮話,如果你不嫌棄,我們處處看。”我直截了當地說,心想,“我們都這麼大年齡了,她不同意也就算了,沒必要玩心思。”
“黑代表健康,嘻嘻。”她抿著嘴笑起來了。
“以後,如果我下班早就來紡織廠接你哦。”我說。
“好啊,那我還省得走路呢。”她高興地說。
我們聊了很久,我母親才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提著買來的菜。我母親留她吃飯,她也沒推諉,幫著一起做飯。
“這個姑娘不比初戀情人小婧差,就這樣算了,免得父母天天為我的婚事操心。”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美滋滋的。
從此以後,我下班早就會騎著鳳凰牌腳踏車趕到紡織大門口接小陳,她願意到我家來就到我家來,不願意就送她回家。由於我母親也在那裡上班,有認識我的人就說:“哎呀,有了女友忘了娘,你媽在這裡幹了這麼長時間,沒見你來接過一次,現在天天來接女朋友。”
“我媽下班我爸不會接嗎?還要我接!”我隨口丟擲這一句,引來一陣鬨笑。
沒成婚之前,小陳不好意思在我家過夜,我更不好意思去她家過夜,兩顆心都很躁動。
紡織廠的位置比較偏,到市區要經過一條沙石路,路兩旁全是樹林。我早就看好了這個位置,覺得樹林裡是最佳的談情說愛之地。白天,我到樹林裡踩過點,有一個地方有塊大石頭,正好可以坐兩個人,決定帶小陳到那裡坐坐。
黃昏時分,我問小陳:“咱們去樹林坐坐麼?”
“去樹林坐?你不怕裡面有壞人呀?”她有點害怕。
“我看到好多談戀愛的人到裡面去,有壞人誰敢去呀。”我說,“你不去那就回家吧。”
最終,她還是隨我進了路邊的樹林。
紡織廠女工多,好多人在那裡談女朋友,樹林裡鑽了很多對情侶,我選好的那個位置被人佔去了。
“走,有人佔去了,我們到別處去。”遠遠地看見一對情侶坐在那塊石頭上摟摟抱抱,我調轉了腳踏車龍頭,往對面的樹林走去。
對面的樹林裡沒有一塊平坦的地方,我們就站在那裡啃了一頓,啃得氣喘吁吁。最後,她問:“去我家麼?”
“我才不敢去呢,你爸爸媽媽都在家裡。”我說。
“你傻呀,他們今天都上晚班。”她說。“不去,你弟弟看見了也不好。”我還是不想去。
“他那麼小,懂得什麼呢?”她整了整衣服說,“走吧。”
經不住誘惑,我到她家去了,哪知,她的母親上晚班上到十點就回來了,一回來還直叫她的名字,問她有沒有收到她舅舅寄來的信。她母親邊說還邊要推門進來,門反鎖了,她還挺納悶:“今晚你怎麼還反鎖門睡覺呢?”
這要是沒反鎖門還得了呀,把我嚇得差點鑽到床底下去。
到了半夜,我還是溜走了。如果睡到清早再走不行,被她母親發現了我真的太難為情了。
現在小陳肚子裡孩子都有了,生米煮成熟飯了,得去領張結婚證,把婚事辦了。
婚禮很簡單,不像農村那麼講究,又是吹嗩吶,又是騎馬,我們只是請親友喝了一次酒,置辦了些新傢俱,買了兩床新被子,就成了。
夫妻生活再不用偷偷摸摸進行,反而沒有意味了,不過,生活本就如此,平平淡淡,簡簡單單。
有了孩子之後,家裡熱鬧起來,大家的心都在孩子身上,上班,下班,照看孩子,倒沒有多餘的興致了。
再後來,孩子長大了,也成家了,我們又有了二人世界,但已經被生活折磨得山窮水盡,彼此都失去了年輕時的衝動和遐想。
她嫌我嘴裡有煙臭味,我嫌她滿臉皺紋,還一個月不洗澡,算了,兩人一人睡一床被子吧,互不干擾。
老年人最痛苦的是失眠,有時一整晚睡不著覺,又怕影響對方睡覺,不得不裝睡。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睡著,不敢在床上亂動;她也不知道我有沒有睡著,紋絲不動。
這天深夜,我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她側過臉來說:“還沒睡著呀,聊兩句吧。”
“睡著了,被痰嗆醒了。”我故意這樣說。“老桂,我要對你說句心裡話,你聽了也別難過。”她說。
我也不知道她要說什麼,說:“老夫老妻了,有話就說吧,還心裡話、心外話。”
“嫁給你之前,我其實懷過孕……”
是這碼事!不等她說完,我心裡的老醋不由得就往外湧,但不能表現出來,得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不然,我就輸了,徹底地輸了。我淡淡地問:“什麼時候的事呀?跟誰呀?”
“插隊的時候,和我的一位老同學。”她還想刺激我,問,“你就一點都不吃醋?”
“都老了,過去的事,不算是事,還吃醋,吃得了麼?”我依然用無所謂的口氣說。
“其實,流產也不算疼,肚子上打一針,就好像吃了腐爛的食物一樣,鬧一下肚子,上個廁所就完了……”
“老婆子,你有完沒完,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呢?”我真的忍無可忍了。
“呵呵,老頭子,你聽了難過了呀?你吃醋了吧,呵呵……”她冷笑著,苦笑著,突然語氣變了,說,“你知青時做的事我全知道,我看了你的日記!你以為我這是說我嗎?我是在說你呀!”
瞬間,我如夢方醒,原來吃老醋的不是我,是她呀。
“都老了,過去的事,不算是事,還吃醋!”我還是那一句。
“想不到你那麼齷齪,可憐我冰清玉潔的一個人就這樣被你毀了一生、一世……”她還啜啜地哭起來了。
她一哭,我的心馬上軟了,語氣硬不起來,撫摸著她的頭說:“寶貝,你這是何苦呢?那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我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們才是真正有緣啊。”
唉,我們還是睡一床被子吧,要掐要揪隨她,一定要用有生之年安慰她那顆自詡冰清玉潔的心。
20210302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