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徐秋愛上週平山的時候，他已有女友。

那是2003年，20歲的徐秋，剛從鄉下到城裡，沒念過什麼書，也還沒建立起什麼道德觀念。

她只是知道自己喜歡他，喜歡到不能自拔。

他們都在一家拉鍊廠，周平山是組長，長得高高瘦瘦，面板很白，笑起來眼角彎彎的。

徐秋剛來廠裡時，就是他接待的，他帶她去的宿舍，領著她去廠周圍看了看，告訴她，在哪家吃飯便宜，不要去對面的皮帶廠，那邊男工喜歡調戲人之類的。

聽到調戲這個詞，徐秋蹭地紅了臉，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面，心裡像春風吹皺的湖面。

周平山會開車，偶爾要幫廠裡送貨，每次都會帶一個女工去幫忙記賬，這對女工們來說，就是放假，特別開心。

然而，每次他帶的人，都是林娟。大家雖然不舒服，但也不好說什麼。

因為林娟就是他的女朋友，兩人從小就認識，一起從老家江西來打工的，她長得不算漂亮，常常化著妝，廠裡其他的姑娘經常私底下說林娟，看起來就不賢良。

有一次，林娟被派去包裝部幫忙了，不能去跟周平山去送貨，他在眾多女工裡，挑了徐秋。

理由是，她新來的，還沒去過。

02

徐秋開心得要命。

她臉上的笑，藏也藏不住，摘了圍裙就跑下了樓，她說她要換一件衣服。

周平山在宿舍樓下等她，她換了一件新買的紅裙子。

那時候，是初夏，還有點涼，徐秋個子小小的，瘦瘦的，穿這種裙子特別好看。周平山的眼裡有驚豔的神色，但他什麼也沒說，轉身先走了。

徐秋快步跟上去。

廠裡到市區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徐秋來這裡快一個月，還沒好好逛逛，她貪婪地望著窗外。

周平山專心開車，徐秋看見什麼不懂得就問，他也會耐心地答。

送完貨已經是接近中午，周平山帶徐秋去吃飯，吃完周平山又給她要了一碗糖水。

他說，“每次林娟來都要吃這個，你也嚐嚐吧。”

徐秋不喜歡吃甜食，但也沒拒絕。

是真的甜，甜到了心坎裡，甜到她有些想哭。她跟他認識不過一個月，說的話也不算多，但是因為他女朋友喜歡吃，他也給她買一碗試試。

這對從小沒享受過家庭溫暖的徐秋來說，是致命的溫柔。

回去的路上，徐秋沒怎麼說話，只覺得心裡歡喜，但又亂糟糟的。

她天真地想，如果周平山沒有女朋友就好了。

03

可惜，周平山跟林娟一直很好。

第二年，他們開始計劃結婚了，還住進了工廠分配的夫妻房，每次徐秋經過那棟樓時，都會看一看他們房間的那扇窗。

窗簾是白底的，上面印著紫色蝴蝶，過了很多很多年，林娟都記得這一扇窗簾，甚至看到同樣顏色的窗簾，都會恍惚一下。

不久後，林娟被調去了包裝部，周平山去送貨時，女工們都紛紛舉手，徐秋沒有舉手，默默地數拉鍊，卻怎麼數都數不對，急得一頭汗。

徐秋忍不住想，周平山也會請其他女工喝糖水嗎？越想越煩悶。

下午，周平山回來後，女工興奮地炫耀，她在街上買的墨鏡，徐秋看見周平山拿著一個墨鏡下樓了。

應該是去找林娟吧。徐秋的心，倏爾一沉。

其實，廠裡也有個男孩在追徐秋，但是她不喜歡，因為不喜歡，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有時候，徐秋覺得自己挺不要臉的，喜歡有物件的人。

但是她又想，反正我也不會勾搭周平山，她只是保持著這份不可自控地喜歡，同時警告自己保持距離。

然而不久後，周平山忽然跟林娟分手了，徐秋看著林娟搬回了女生宿舍，臉上還掛著淚。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尤其是工廠這種地方，根本藏不住秘密，徐秋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原來是林娟跟包裝部的主任在一起了，所以她之前才常常過去幫忙，所以才會調過去。

是林娟說的分手，周平山依舊每天來車間，但是再也沒見他笑過了。

女工們都竊竊私語。

“早就說了林娟不是個好人。”

徐秋沒參與八卦，只是看了一眼周平山，他認真地操作機器，眉頭緊鎖的樣子，讓人心疼。

林娟不要周平山了，徐秋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反而覺得難過。

因為周平山實在讓人心疼，他也不加班了，下了班就去外面館子裡喝酒，喝到深夜，好幾次徐秋放心不下，在館子門口等他。

有一晚風很大，周平山剛走出飯館，站在門口的徐秋，看見林娟挽著包裝部主任的手臂，往這邊走過來。

徐秋怕周平山看見了難過，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轉過了身。周平山愣了愣，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想要甩開她。

徐秋一急，脫口而出：我喜歡你。

周平山愣住了，徐秋也愣住了，燈光很暗，林娟沒注意到他們，已經走遠了。

徐秋才鬆開周平山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下，低著頭跑了。

風很大，很涼，但徐秋的心砰砰直跳。

04

第二天，徐秋在車間看見周平山都不敢直視。

但是，周平山好像不記得昨晚的事了，給她安排工作，她不時用餘光去看他，他沒什麼反常。

他喝多了酒，也許不記得了。

徐秋這樣想的時候，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難過。

三個月後，林娟辭職了，據說要跟包裝部主任回廣東老家結婚去了。徐秋聽到這個八卦時，立刻去看周平山，他愣愣地站在窗前，初冬的陽光溫柔地灑在他臉上。徐秋看得出來，他很難過，但是她卻什麼也不能說。

不久後，又到周平山送貨的時候了，這一次徐秋主動舉了手，但是周平山沒有選她，選了一個胖胖的女孩子。

徐秋沮喪地在車間裡幹活，越想越難過。

後來，每一次她都舉手，但周平山都沒有選她，他們除了工作，再也沒有交集了。

第二年廠裡效益不好，大部分女工都辭職了，只剩下徐秋和另外兩個新來的女工了，沒多久，那兩個女工也走了。

有天下班後，周平山忽然問徐秋怎麼不走。

徐秋心裡一陣慌亂，只說：“我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周平山抽了根菸，沉默了一會兒說：“世界大的很，見識多了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擅長什麼。”

徐秋不知道怎麼接話，周平山把煙扔在地上踩滅，披著外套走了。

一個月後，周平山也走了。

徐秋鼓起勇氣送他去廠門口，兩人都沉默著。

周平山嘆了口氣說，本來是打算做到年底回家結婚的，現在他決定要到處跑跑看。

徐秋心裡一陣酸澀，原來他還想著林娟。

車很快就來了，周平山一上車，徐秋就哭了。

但是，沒有人看見她的眼淚。

05

幾天後，徐秋也走了。

廠經營不下去，換了新的老闆，她站在廠門口等車，不過兩年時間，已經物是人非了。

徐秋只覺得恍惚。

徐秋沒有回老家，在市區找了份服務員的工作，有天放假她跟同事出去逛街，路過那家糖水店時，徐秋忽然想起了周平山。

她要了一碗糖水，很甜，甜到她想哭。

後來，她經常一個人來喝糖水，跟老闆都熟了。

一晃三年，徐秋25歲了，奶奶催著她回家相親，徐秋也有些猶豫，畢竟村裡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都已經結婚了。

其實這幾年，她也談過一個男朋友，對方又追的緊，她又一直沒戀愛過，也就試了試。

僅僅一個月就以分手告終，因為徐秋對他實在喜歡不起來，連線吻都讓她難以忍受，只好抱歉地說了分手。

這幾年，她仍然時常想起周平山，他像個影子在她的心裡。有時候夢到他，醒來也會恍惚半天。

她想，他可能已經回老家結婚了，他在茫茫人海里，過著最普通的人生。

25歲生日過完後，徐秋決定回去了。

她父母早就不在了，奶奶年紀也大了，需要人照顧。也許她心裡還有那麼一點點不甘，但結了婚，應該就能塵埃落定了。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遇見周平山。

那是她回老家的前三天，徐秋從公司辭職回宿舍，想再最後去喝一次糖水。她一邊喝一邊想到了從前，在拉鍊廠的那些時光，其實想來想去，想得都是周平山。

她覺得自己挺變態的，喜歡一個有物件的人就算了，還對人家念念不忘這麼多年，而他們甚至沒有真的交往過。

一切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暗戀。

徐秋長長地嘆了口氣，剛站起身，就聽見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徐秋轉過身，就看見了周平山。

06

後來好多年，徐秋都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那天她沒去喝糖水，或者早幾分鐘離開，她就遇不到周平山了，那將會錯過一輩子。

周平山說，這就是緣分。

那天，徐秋重逢周平山，她才知道他從拉鍊廠辭職後，去做了一年的貨車司機，跑了小半個中國，又去別的廠打了兩年工，他存了些錢，打算回來開一個服裝加工加工廠，專門給衣服裝拉鍊。

其實他以前從來不喝糖水的，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這個，工廠離得不遠，他就轉過來看看。

沒想到就遇見了徐秋。

周平山說，以為徐秋早就離開這個城市了。

徐秋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留下來，一呆就是好幾年。

林娟的背叛，已經被歲月消磨，周平山眼裡重新有了光亮，依舊愛笑，眼睛彎彎的，他笑著跟徐秋說起他這些年的見聞。

最後，周平山問她現在做什麼。

徐秋說，剛辭職，但是回老家的話，她沒說出口。

周平山一拍桌子，立刻說：“那你來我廠裡，給我幫忙吧。”

徐秋毫不猶豫就點了頭。

07

周平山的廠不大，加上徐秋，統共就8個工人。

徐秋工作比任何時候都要賣力，周平山偶爾需要去送貨，都讓徐秋幫忙照看廠裡。徐秋打理的井井有條，周平山特別放心，漸漸讓她管理工廠，而他負責談業務，運輸。

一年的時間，周平山廠裡的工人，增加到了30個。

私底下，工人們都叫徐秋老闆娘，每次徐秋都會解釋半天，後來說的人多了，她也解釋不過來了。

徐秋對這個廠對周平山的用心，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只是他也一直沒有過表示。

徐秋一點也不著急，奶奶打電話催她回去，她只說，她現在太忙了，明年再說。

然而，還沒等到明年，奶奶病重住院了。

徐秋一接到電話就哭了，周平山剛送貨回來，以為有人欺負徐秋，亂罵一通才知道，是她奶奶出事了。

周平山立刻定了機票，還要親自送她回老家。

徐秋不答應，他們都走了，廠就沒人管了。

周平山說：“出不了什麼大事。”

徐秋淚眼盈盈地望著周平山，終於忍不住靠在了他懷裡，結果哭得更兇了，周平山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半天，才落在她肩上。

奶奶需要做心臟手術，爺爺所有的積蓄也不夠，徐秋還沒開口，周平山轉身就去交錢了。

那幾天過得很漫長，爺爺腿腳不好，還好周平山守著她，幫她忙前忙後。

奶奶很快出院了，徐秋卻很惆悵，爺爺奶奶年紀都大了，她離得太遠，萬一哪天出了什麼事，她都趕不回來。

周平山皺著眉，猶猶豫豫地說，現在工廠正在發展階段，也離不開她。

徐秋一臉惆悵，嘆了口氣。

周平山卻忽然說，“要不，把爺爺奶奶都接過去吧。”

徐秋愣住，呆呆地望著周平山。

他撓了撓後腦勺，乾笑了兩聲說：“我是認真的，費用都由我出，不過你別多想，工廠現在需要你，爺爺奶奶都搬過去，你也能安心在廠裡……”

徐秋忽然打斷他，“那你呢？你需要我嗎？”

這下，輪到周平山愣住了。

08

徐秋鼓起勇氣接著說：“你知道嗎？我們在糖水店重逢的那天，其實我是打算回老家的。但是我喜歡你，從你還跟林娟在一起的時候就喜歡了，可我不敢說，也不能說。你問我為什麼還留在這個城市，因為我想，也許你有可能會回來，可能會在哪天重逢。”

徐秋說著，滑出了眼淚，但卻是笑著的。

“沒想到，真的又見到你了。所以我才留下來，幫你管工廠。你跟林娟剛分手的時候，有天晚上我跟你表白了，但是你喝醉忘記了……”

周平山說，“其實，我沒有忘記。”

周平山沒有忘，只是那時候他剛失戀，為了不讓徐秋尷尬，他只是假裝不記得了。

他一直都知道徐秋喜歡他，但他對她還沒有那份心思，他以為小女孩的喜歡，很快就不當真了。

但看著她拼命為了這個廠而努力的時候，他知道，她還喜歡著他。

而他也一點點被她打動了，每次聽員工叫她老闆娘的時候，他都忍不住笑，覺得心裡甜甜的，像被灌了蜜。

“那你為什麼不說？”徐秋問。

周平山說，“我打算等廠裡效益再好一點，能在這裡買個房子，買輛車……”

徐秋說：“可是，我只想要你啊。”

周平山呆住，一個大男人，竟然紅了眼眶。

徐秋卻紅了臉。

09

次年，徐秋嫁給了周平山。

周平山說到做到，把徐秋的爺爺奶奶都接了過去，安頓的妥妥貼貼，也買了房子，還沒領證就寫了徐秋的名字。

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疼徐秋，他說，要把錯過的那幾年彌補回來。

工廠的生意越做越好，工廠的規模也越來越大，周平山偶爾需要送貨，也會帶上徐秋，兩人彷彿回到了從前。

徐秋猶豫幾秒鐘點開了聊天記錄。

原來林娟離婚了，問他過得怎麼樣。

周平山回覆，很好。

林娟又說了很多，自己過得不好，跟主任離婚的過程，以及約他見面的訊息，看見周平山的回覆時。

徐秋撲哧笑出聲來。

他只說了兩個字：沒空。

徐秋順便看了看他跟其他人的聊天記錄。

有人問他，籤不籤合同之類的。

周平山回覆：“對，她現在是我老婆。”

徐秋看著這些聊天記錄，只覺得整顆心都充滿了溫暖，他們從暗戀到結婚，彷彿都是冥冥之中的註定。

註定了，她和他要相遇，要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