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來說,他不是我的親姥爺,而是我老公的姥爺,但我對他比我親姥爺更親,因我想起他悲慘的一生,沒有辦法不對他好,他也是最疼愛我們的長輩。我想讓他從我這裡得到一點點幸福一點點溫暖來中和一下他生命中的苦,讓他也嚐到生活的一點點甜。
姥爺走後,每次老公提起他,眼角總閃著淚花,就會說起他苦命的一生。就會說起他不幸的童年、中年、老年……。人生的三大不幸,命運之神毫不吝嗇的全都給了他:少年喪父、中年喪偶、老年喪子。隨著社會的發展,他的不幸更要加上時代的烙印。
少年喪父。姥爺不僅僅是少年喪父,他說從記事起就沒有了父親,也沒有母親的記憶。據說是生病無錢醫治而死。因為父母走的早,他也沒有兄弟姐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沒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因為父母當年從新疆逃荒而來,來到內地父母生下他沒幾年就撒手人寰。所以,從他記事起,他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是孤苦伶丁、無依無靠了,比《陳情表》中的李密還要悲慘,李密至少還有一個祖母和他相依為命。他父母死後,當地的一個地主收留了他,做了地主家裡的養子,其實地主家裡不缺兒子,缺的是不花錢的長工,姥爺就成了那個不花錢的長工,長年累月在地主家裡幹最重的活。還有更不幸的等著他,後來,土地革命的時候,地主的土地被分了,地主被打倒了,姥爺因為是他家裡的養子,也成了被批鬥的物件,被折磨的好幾個年頭,最後成了村裡最被瞧不起的人。
大概解放後的日子會好一點,但和全國農民一樣,也是吃不飽、穿不暖,好不容易後來娶了媳婦,有了一個女兒兩個兒子,也算是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誰知道,姥姥因積勞成疾,早早的走了,走的時候,小兒子剛剛結婚。閨女(我婆婆)是老大,已經出嫁有了自己的家庭,兩個兒子也是娶了媳婦忘了爹,各顧各的。幹活的時候想起了爹,吃飯的時候就忘記了。姥爺又回到了孤單無依的狀態。
就這樣,姥爺又熬了好七八年。好歹有個女兒離的不遠,逢年過節和農閒時候能過去看他一眼,春去秋來季節更換的時候能幫他縫縫洗洗。命運好像總是和姥爺過不去,他唯一的女兒,突然得病送到醫院沒兩天人就沒了。想起姥爺到病房看他女兒最後一面的那一幕,真的是欲哭無淚,他瘦小的身體,蜷縮在病房門口,滿臉是淚,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當時,我和老公還沒有結婚,直到現在他的那份痛苦我都無法感同身受。但是,現在40歲養了兒女之後的我,每次回憶那一幕,我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我不知道,姥爺哪些日子是如何從悲痛中走出來的。從那之後,姥爺就經常哭,一提到往事就掉眼淚。
後來,我們就離家遠一些,見姥爺的機會也不多。有一次,我們去看姥爺,他屋裡燈光昏暗,床上的被子髒的發亮,用手一摸硬邦邦的,大概好多年沒有拆洗了。當時,我也不懂事,不知道給姥爺買床新的。只記得,那個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哭,淚水擦不乾淨,我就想起我自己的姥爺,每年都有我姨他們給他拆洗被子和棉衣。而這個姥爺,沒有一個人管他。
後來,我工作了,也結婚了,離姥爺也不遠,就經常把姥爺接到我們家裡,一住就是十多天,我每頓飯都給姥爺做好吃的,讓他吃的特別飽。我每次都問姥爺好吃嗎?姥爺總是說,都是好東西做的,怎麼會不好吃。
這些年,姥爺心理最牽掛的就是他這個外孫子了。我婆婆走後,家裡還種的還有莊稼,一到收玉米的時候,姥爺就主動去幫忙,整夜整夜的剝玉米,我們不在家,情況知道的很少,可是我那個自私的公公,也就是姥爺的女婿不讓姥爺休息,還總是嫌姥爺剝的慢,其實那個時候,姥爺已經70多歲了。姥爺也會在我面前提到此事,說起他的外孫會感動的掉眼淚,要是提起他的女婿,也會流出傷心的淚。姥爺說,他去幫忙純粹說為了他外孫。姥爺隔一段時間就會想他外孫想的整夜睡不著覺,然後忍不住跑到我家裡來,那個時候他已經八十歲了,自己騎一個電動三輪車,來到時候車上放的滿滿的,各種各樣的農產品,有一次還帶了一車大西瓜。其實姥爺真的很有心,每次來我家住,都把床收拾到乾乾淨淨,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作為一個沒讀過書的老人,這真的很少見。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我的那個公公,人民教師、五十多歲,來我家,從來不給孩子帶任何東西,從來不收拾自己床,總是窩窩囊囊的,他的懶估計也很少見。那幾年,我給了姥爺幾床被子,姥爺又感動的哭了,回去後逢人便誇我們。以至於,我們那邊的親戚都知道我送被子給姥爺。
姥爺的兩個兒子,常年不和,也讓姥爺傷心不已。
只是,為了生活奔波,我們再次遠離了姥爺,以至於在他中風癱瘓的那兩年,不能近前盡孝。臥床不到兩年,在我們處於生活漩渦最深處的時候,姥爺離我們而去。再次遺憾,姥爺沒有看到他外孫的今天。
我老公說,他小的時候,因為他爸爸的不能幹,姥爺經常去幫忙幹農活。有一次,該收油菜了,天剛亮,他們到地裡一看,姥爺已經把油菜收了一半了。那個時候出門都是步行,七八里的路程,加上收油菜的時間,估計姥爺兩點都起床出門了。
姥爺已經走了三年了,再過兩個月,就是他的忌辰。他出殯的那天,漫天楊花紛落,地上白茫茫一片,宛如下雪一般,是老天也在悲泣他的一生,在為他送行嗎?我不喜歡這樣的老天,你對姥爺太吝嗇了,為什麼不給他一點幸福呢,他是那麼勤勞、那麼善良。那天幾乎聽不到哭聲,最該大放悲聲的唯一女兒,早已不在人世,兩個兒子還忙著雜事。我不想讓苦命的姥爺走的這麼靜悄悄,再想到他對我們的好,和苦命的一生,我拼命的哭著喊著,我要讓鄰居知道,我姥爺有人哭,有人念。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一直在擦淚,卻怎麼也擦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