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初十，女兒帶著外甥來拜年，我忙放下手上的活計，笑臉相迎，口裡嗔怪女兒說，打幾天電話讓你早點來住幾天，軍軍昨上班去了。

女兒望了我一眼，冷冰冰的說，前幾天一直忙在，今天才有空。隨之又酸溜溜的冒一句，你心裡只有軍軍，我幾時來又咋樣呢？

我百囗莫辨，心被掉進了萬丈深淵。

軍軍是我兒子，女兒的親弟弟，女兒大她五歲。

可我認為這一切的根源都拜那一手遮天的老佛爺所賜，即軍軍的奶奶，奶奶重男輕女思想嚴重，接近病態，自打軍軍出生後，奶奶總在女兒耳旁嘮叼，軍軍啊，你是我家命根子，然後對著女兒說，你啊，就是家裡的白眼狼，養大就走了。說完還不忘剜女兒一眼，轉身就喜笑揚眯的抱著軍軍親了又親。

為這我看不過眼，責怪老佛爺不該當著女兒的面淨亂瞎說話，可老佛爺不但聽不進，反而說我不守孝道，竟敢指責她，暴跳如雷的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才好。

這算不說，逢年過節，家裡煨了土雞，奶奶給軍軍夾個雞腿，我忙把那個雞腿夾給女兒，誰知老佛爺硬是生猛的從女兒碗裡夾過來，放在軍軍碗裡，口裡還嘀咕，軍軍將來是養命的。

女兒眼巴巴的望著香噴噴的雞腿被奶奶奪了去，張著口眼饞的望著軍軍狼吞虎嚥的吃著雞腿，眼淚如同掉了線的珠子，吧啦啦的往下掉。

我趕緊抱著女兒，夾雞塊安撫著她，老公則很無耐的發出唉嘆聲。

好在女兒八歲時，老佛爺上了西天，耳根子清淨了，我和老公都不重男輕女，一視同仁，我呢，則更偏愛女兒些，覺得奶奶在的那些日子，女兒不但沒得到奶奶的愛，反而遭到奶奶的嫌棄，受盡了委屈。所以在生活上，穿衣上我給予女兒的愛比兒子多得多。

兒子性格好，大大咧咧的，從不在意和計較這些細節，女兒心思細膩，敏感多凝，促使我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觸傷了女兒。

可越是這樣，女兒反而越不領情，心裡總住著狐疑，骨子裡透著芥蒂，潛意識的認為我和她奶奶是一夥人，都重男輕女，不愛她，表面上裝著假惺惺，實則內心裝著表裡不一，心裡只有軍軍。

2.

我不辯，手心手背都是肉，總想著她長大會理解我的苦衷，卻未想她成為母親了，還是對我不冷不熱，來就是索取，就她的話說，如果我是真愛她的話，現在她過得糟糕就應該補償於她，彌補當年的遺憾。

當年，天有不測風雲，女兒讀六年級時，老公病逝，為了冶病，不僅花光家裡積蓄不說，還欠了親朋好友的不少債務，那時我欲哭無淚，感覺天都塌下來了。

看著兩孩子還小，我打起精神的對自已說，你一定要振著，你倒下了，孩子更傷心，為了孩子，你一定要鼓起勇氣，好好活著。

於是村裡給我家辦了低保，因孩子沒人照看，我不能出去打工，我就在家多種些田地，閒時去鎮上打打臨工，苦苦度日，那時的盼頭是，等孩子長大了，我就好了。

為了能讓孩子在親朋好友中抬起頭，也為了自己活著的尊嚴，我將欠他們的錢慢慢用牙齒縫裡擠出來，一點點的還上，親戚朋友見我過得這麼艱難，還不賴帳，都對我刮目相看。

可屋漏偏逢連陰雨，可能是生活太做苦了，勞累過度倒致腰椎盤突出，時常腰痛，痛得動彈不得，我有股忍勁，再痛也不在兒女面前說，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就指揮女兒幫著做事，那時女兒13歲，兒子8歲，女兒雖做，但有些不樂意，總計較的說，你幹嘛不叫軍軍做，我說，我叫了，只是分工不同，女兒則說，我偏愛弟弟，輕的給他做，重的給我做。

我勸女兒不要計較，你大些，有的活他現在還小做不來，女兒不聽，只一味的說我愛弟弟，她哪裡知道她媽如果不是痛不欲生，不會讓她們做事的。

女兒成績本來就一般，中考又沒發揮好，連普高也沒考上，女兒想讀技校，但技校費錢又學不到實際的東西，再加之咱家的條件，根本供不起兩個讀書伢，我想讓女兒輟學，跟親戚學縫紉手藝。

但女兒不願意，聲淚俱下的說想讀書，說如果現在讓我讀的話，將來一定會報答我，她不知道，她每說一句話，為娘心裡就在滴血，可娘也無能為力，偷偷的找親戚借錢，親戚都不願借並很友好的勸我說，中專讀出來也就是打工，在那些學校讀就是混時間，不如把錢留著賠養老二，老二腦瓜子活，聰明，屢屢碰壁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心有餘而力不足。

於是我咬著牙，狠著心把女兒送到親戚哪兒，只記得女兒回頭望我時，眼眶裡盈滿了淚水，眼晴裡充滿了怨恨，可她哪裡知道，為娘心裡在偷偷流淚，總心疼她半夜醒來淚溼枕頭。

3.

可要巧不巧，軍軍中考前發高燒，中考沒發揮好，離重點高中差一分，只能讀二類高中，出乎意料的事，親戚們像商量好了的似的，紛紛來我家勸我把軍軍買進重點高中，而且關係都找好了，錢由他們代繳，等軍軍大學畢業再還。

女兒聽聞後，心生間隙，認為是我故意的，無論我怎樣解釋，她都不聽，說我重男輕女，愛軍軍，他有高中讀非要買，自已想讀箇中專都不供，為此親戚們也把咱家的情況剖給女兒聽，讓女兒多理解我，體諒我的艱辛，可女兒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像跟我有仇似的。

女兒學了一年縫紉後，啥都沒學會，說不感興趣，便閒賦在家，足不出戶，而且總擺一副我欠她似的高高在上，親戚們都勸她出去打工，她也愛搭不理，我見她小，覺得出去挺受委屈的，就當她在讀書，所以就不咋限制她，放任她自由，但她也算乖巧，見我整天忙得像陀螺樣，心情好時就幫我做做飯，洗洗衣。

一晃女兒二十歲，來說媒的絡繹不絕，我本不想讓她這早出嫁，想讓她趁年輕學個手藝，老思想覺得有藝好防生，可女兒說她早就厭了這個家，她早點出嫁是放她出路和活路。

我無話可說……

女婿是鄰村的，人忠厚老實，聽她擺佈，女兒到他家後，染上了打牌，我勸過，她不聽，說她公公婆婆都是牌客，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學熟了還好些，有話題後感。

女兒的牌癮很大，我怕她因打牌，對外甥照顧不周，閒時總將外甥接我家照看。

這不，初十才回孃家，人家姑娘初三四就回了，我望穿眼晴她初十才回，口說忙，實際用腳丫都想得到，如果不是指望我給外甥壓歲錢，她壓根就不想回，繼續碼她的長城，給少了就立馬翻白眼，說我不愛她也連帶不愛她孩子。

兒子挺爭氣，考了985，進入大學就靠獎學金和兼職自給自足，畢業後順利進入國企，收入可觀，兒子進入大學後，我就進了城給人當保姆，一貫省吃儉用，手上少有積蓄，回家就時不時補貼女兒，彌補當年讓她輟學的願望。

雖是這樣，女兒也從不感激，反而認為是理所當然，她接得也心理得，說實話，這麼多年來，雖然家境不好，但我傾其所有給她最好的，寧可自已挨凍受餓，也要護她周全，讓她和同學之間比較沒有落差感和自卑感。

沒有讓她讀書，我自已心裡一直有滿滿的歉意和深深的內疚，為此在她出嫁時，我偷偷借錢給她置辦豐厚的嫁妝，不知情的人看見嫁狀，根本想不到是來自單親家庭。

別人誇我厚道，可只有我自已才知道，我付出的比別人多得多，承受的也比別人多。

4.

反而女兒不咋領情，不但不知恩圖報，還不盡最基本的孝道，別人家女兒出了嫁，父母生日，中秋節年節都買點東西來意思下，可她從不，壓根就忘了我這個娘。

聽說我回來了，帶著外甥，兩手空空的跑來，不是借錢就是要錢，那錢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我埋怨她光學打牌，自已不出去掙錢，她倒好，怨恨的說，我一沒學歷，二沒一技之長，上哪兒掙，要是當初讓我讀書了，我現在的生活就不會這樣，一定是拿高薪讓我享清福。

戳中內心柔弱的虧欠，唯有沉默……

兒子說，路是自已走的，世上好多人一字不識，靠著吃苦和堅持，一樣成功，就算你讀了書，也要靠自已奮鬥和堅持，而不是虛擲光陰，自暴自棄。

女兒則白了兒子一眼說，我不能和你比，你從出生都比我強，全世界都愛你，家裡人都寵你，而我不同，一出生就招全世界的嫌棄，沒有人愛，你理解這種感受嗎？

兒子說女兒的思想扭曲了，需要好好溝通，多讀下名人名著，可女兒充耳不聞，不是冷嘲熱諷的說，不虧高材生大道理多，再就是擺出愛搭不理的樣子，再熱情的人也像潑了一盆冷水，更可氣的是，現在學著躲兒子，年初一我就擂電話讓她來吃飯，順住幾天，聽說兒子初九走，初十便來。

吃完午飯，女兒抹完嘴急忙要回去趕場，我說，別走，媽請你看電影《你好，李煥英》，女兒本不想去，我許諾看完電影給她和外甥置套衣服，她才不情不願的拉著外甥和我去，我有小心思，想讓電影感觸一下她。

誰知全場我淚流滿面，她卻哈哈大笑，散場後，我問她有麼感觸，她喜笑揚眯的說，當然有啊，最大的感觸是，李煥英只養一個女兒，把愛全部給了她的女兒，沒有生二胎分享她的愛。

我無語……

那個下午，電影票加吃飯和兩人衣服，花去我真金白銀一千元，還說我給她的愛是非要她索取才有，不真實，不是心甘情願的，她不知這一千元是兒子準備帶我去見他女朋友，執意塞給我，讓我置件像樣的衣服。

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可我的小棉襖佈滿了洞，帶著無止境我對她的虧欠。

作為母親，我活得真是卑微，我是現實版的李煥英，女兒卻不是現實版的賈曉玲，你們說，我該怎樣辦才能扭曲這種局面？讓女兒體會我對她的愛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