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冬季,天氣特別冷。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清晨,父親戴著他那個黑色羊皮大暖帽,頂著一頭白霧走進來,看著牆上報紙刊登的國家領導人的相片,仔細辨認了一陣,然後說,我和楊靜仁同歲,看人家多年輕。那年是改革開放的第一年,農村的土地實行了聯產承包制,幾十年的農業社解體了。父親和千萬中國農民一樣,煥發出少有的生活熱情。那段時期,父親的心態多好啊,人也顯得很精神,比起同齡人,其實一點不顯蒼老。可僅僅過了十六年,和父親同歲的母親便抱病去世了,六年後,父親也突然離開了我們。
我所以清晰記得81年,是因為父親那年正好五十歲。沿著父親去世的歲月往後看回去,一直看到他五十歲的那一年,往事如同冬季晚上的月亮,清冷而慘白,彷彿那是一場藏有許多蒼白故事的夢,令人恍惚不安。讓人難過的是,我今年恰好五十歲了,想起父親從五十歲後度過的倉促歲月,我心裡的驚悸那堪是用語言表達的。
聖人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卑微如塵土的我等凡夫,尤其是我這樣被命運拋棄的人,三十既未立,四十也沒有煉就不惑,混到了五十歲,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近年來睡眠日漸減少,半夜黑暗中睜著骨碌碌的眼睛,總是沒有一絲睡意,想到這些年的各種不如意,常常潸然淚下,不能自已。也就在半年前,一天晚上,我突然發現自己看不清楚電腦上的字了,總是虛著。開始還以為是眼鏡的問題,反覆按上壓下,沒有起色,又不斷揉眼睛,也沒有好轉,白天看字卻是好好的,這才想起十幾年前一位同事五十歲時說過的話,男人五十歲是坎,犟不過去的,這是眼睛老花了。前不久到超市購物,有個發廣告的繞過好幾個人,將買老年鞋的廣告特意發給了我,不禁悲涼起來,自己已是眾人眼中的老人了。是的,華髮過半,額頭光禿禿的。走起路來,明顯覺得腿沉起來,槽牙掉的掉,有窟窿眼的有窟窿眼,吃的稍微硬一點,就感覺咬不動了,不得不承認,身體全面衰退,老態畢現,心裡湧現最可怕的想法是,這輩子也就只能這樣了。
可我就能這樣過完一生嗎?五十年的歲月溜走了,我幹了些什麼呢,生活中留下了哪些雪地鴻爪般的痕跡呢?想到這麼多年受到的屈辱,想到生活中還有那麼多人在等著看你的笑話,看你狼狽不堪的潦倒樣子,想到自己還有許多夢想沒有實現,在這如磐漆黑的沉沉深夜,心是有多不甘哪!
餘生,還有多大的可能,靠著向死如生的努力,才對得起父母賜予我的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