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卓的閨女小潔要回國，他高興得三晚沒睡好。

他一遍遍叮囑我準備好小潔的家居服，內衣褲，採購她愛吃的食品，又親自跑去商場買回來一套高檔四件套。

他的期待溢於言表，“老婆，你還沒見過小潔，她從小就漂亮，臉蛋細白細白的，像個瓷娃娃。女大十八變，現在她肯定出落成窈窕淑女了，哎呀，我都多久沒見著她了。”

他興奮，我也跟著高興。我們約定好，明天帶上我兒子輝輝，全家出動，去機場迎接這個家的第四位成員。

02

我和李卓是二婚，經人介紹認識後，交往下來彼此都感覺不錯。那時，我知道他有個女兒跟著前妻在國外，兩個人大概還有心結，前妻很少讓他與女兒聯絡，算下來他閨女也有十六歲了。

李卓人不錯，相貌周正，做著會計師，家庭條件也不弱。最讓我心儀的一點，他有別於其他男人的算計，對我帶著兒子這事兒並不介意。

我想，這與他具備一定經濟實力有關係。那些相親男一看我帶著的是兒子，個個一臉戒備，彷彿我們化身吸血鬼，不把他們敲骨吸髓不罷休。

說實話，我挺鄙視這種男的，格局太low，只有自身能力不夠的人才以為誰都想佔他便宜。我有穩定的工作，收入也拿得上臺面，何苦將就這種男人。

李卓就不同，他性格大氣，對我兒子也很好，從來沒有那些斤斤計較的習氣。

能與他結合，也是一場緣分。我很知足，對他自然也真心相待。

如今，他的女兒回國，要住進家裡，我從內心裡贊成。所謂投桃報李嘛，人家做在了前面，我自然不能落後，何況處好了我也等於多了個女兒。

03

一大早，李卓就收拾停當要往機場趕。我暗笑，這爹是親的，飛機10點才到，他六點半就要去。但我沒多說，一個翹首期待的老父親的殷殷之情，我哪能忍心潑冷水。

我們帶著輝輝在接機口足足等了兩個小時。小潔的飛機終於按時按點到達。我們就像三隻奓翅的鵝，死死盯著陸續走過的人群。

眼前的人摘下墨鏡，衝著李卓洋氣地叫了聲，爸。這一聲，把李卓驚住了。他瞪大雙眼，像看一個外星人。

我也原地石化。

面前的姑娘，實在，實在，太胖了，簡直像個球。目測她足有一百七八十斤，中等個，套著一身麻袋般的衣服，臉上因肥肉太多，掛著兩團紅坨坨，與李卓口中的美嬌娃差著半個銀河系。

04

我戳了戳呆愣的李卓，他回過神來，第一句話便是，“你怎麼搞的，大半年沒影片，怎麼胖成這德行，肯定是你媽慣著你胡吃海喝。”

小潔面露不悅，李卓還在喋喋不休，“大姑娘了，形象多重要，你不長心啊，你以為北極熊好看吶。”

身旁的輝輝大笑出聲，指著小潔起鬨，“北極熊，大狗熊。”

還沒等我制止，李卓猛地回頭，狠狠瞪了輝輝一眼，順帶用眼神譴責我。我張嘴想解釋，想想還是算了，輝輝只是個七歲的小屁孩，又是狗也嫌的年紀，我很難控制他胡咧咧。

我命令輝輝跟姐姐道歉，又歉意地拉著小潔的手噓寒問暖，李卓的臉色才溫和一些。

我長吁口氣，第一次覺得，我一向滿意的二婚，恐怕要因小潔的到來而打破平和。

05

對形象管理很在意的李卓，因為一顆愛女兒的心，變得很焦躁。他不停與我探討如何減肥，怎麼搭配飲食，又鑽到網路上研究了好幾晚，終於決定要對小潔實施“變身計劃”，找回他貌美窈窕的女兒。

李卓分工明確，他負責督促小潔運動，我負責配合飲食療法，首期目標，必須在三個月內幫小潔減掉三十斤肥肉。看他志在必得樣子，我嘆口氣深感壓力山大。

自從“變身計劃”開啟，我家的飯桌上，基本以青菜豆腐粗糧為主，偶爾見點葷腥，也得經過李卓批准。

時間一長，大人還能忍，輝輝頂不住了，他衝我直嚷嚷飯菜太難吃，還不如學校的大鍋菜。看著李卓不為所動的樣子，我除了偷偷帶輝輝去下幾次館子，真沒什麼好辦法。

再看小潔，由於驟然重減食量，再加上大負荷運動量，她臉上的紅坨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雙頰蒼白，還時不時冒虛汗。小潔這孩子雖與我並不熟，我卻看得出來她性格不錯，溫和大氣。換了別個同年齡的孩子，逼著幹這幹那，就是親爹也得造反。

有一晚，我起床上廁所，看見小潔偷偷溜進廚房，翻出櫥櫃角落的一包辣腸，啃得狼吞虎嚥。我忙搶上去一把奪下來，小潔一愣，注視著我，她的大眼睛裡慢慢蓄滿淚水，那樣子活像個被後媽虐待的小可憐。

我心一酸，急忙解釋，“這包辣腸過期了，我想扔掉的，一忙給忘了。”小潔還是瞪著我不說話，眼神裡分明升上敵意，我嘆口氣給她找了麵包和酸奶。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李卓就發現了，他衝我發了脾氣。令我吃驚的是，他竟然每晚睡前都把冰箱檢查一遍，將所有吃的清點好，記錄在冊，早上起來再對一遍，就是防著小潔偷吃。

我簡直無語了。這個男人居然如此偏執，我第一次懷疑，他與我當初認識的李卓是同一個人嗎。

06

然而，事情永遠在朝你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輝輝提了好幾次，超級想吃我做的紅燒排骨。經不住他幾次眼淚汪汪的哀求，我也確實心疼，孩子長期跟著我們吃清湯寡水的玩意。

轉過天週末，趁李卓帶小潔去鍛鍊。我慌手慌腳採購新鮮排骨，做好一大碗紅燒排骨給兒子裝到飯盒裡，藏到他的小房間。

輝輝正啃得津津有味，小潔突然回來了。我驚訝，“今天怎麼這麼早，你爸呢？”

小潔解釋說，李卓中途接到經理急電，公司臨時有事需要加班。他本是讓小潔自己堅持練完，可她受不住頭暈目眩，偷偷溜了回來。

小潔抽了抽鼻子，“好香啊，秦姨，你做什麼了？”她貪婪的眼神四處張望，我頓時尷尬得冒出細汗。一口吃的，卻揹著二婚老公的女兒，我自己都覺得心虛。

我能清晰聽到小潔胃裡咕嚕咕嚕的蠕動聲，再看她菜色的臉，我心裡五味雜陳。若我是親媽，看孩子的可憐樣，肯定毫不猶豫端給孩子吃，管他什麼狗屁“變身計劃”。

可我是後媽，再想李卓那個減肥大過天的樣子，搞不好好心分分鐘變成驢肝肺，還是斷然掐掉了這個念頭。

冷不防，輝輝卻開啟門跑了出來，他手裡還端著大半盒排骨。他跑到小潔跟前，熱情地示意她快吃，還跟我邀功說，“媽媽，好東西要懂得分享，對不對？”

我還沒答話，小潔已經伸手抓了塊排骨放進嘴裡，邊吃邊感嘆，簡直人間美味呀。

07

要說人來了寸，喝涼水都得塞牙。小潔的第一塊排骨還沒啃完，李卓就推門進來，嚇得輝輝一哆嗦，他手一鬆，飯盒哐當摔在地上。

紅燒排骨滾了一地，輝輝哇一聲大哭起來，小潔也眼淚汪汪。

李卓戳到我面前，用無比憤怒的眼神瞪著我，“上次是麵包，這次直接搞上排骨，要吃就忍不得這一時嗎？你故意的是吧，明知道小潔減肥有多難，還弄出這玩意搞破壞。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女兒變好，當初還看你善良明事理，到頭來還是被假象騙了。”

我哭笑不得，李卓的上綱上線讓我心頭冒火，卻又難堪無比，覺得真是沒意思。

我一時呆愣在原地，一旁的輝輝以為我被欺負，奔過來企圖保護我。他衝李卓大叫，大壞蛋，不準欺負我媽媽，又低下頭抓起李卓的手張嘴咬了下去。

李卓哎喲一聲，使勁一甩手，輝輝應聲跌落出去。我來不及阻攔，只聽到咕咚一下，剛才還哭喊的兒子慘叫一聲，沒了動靜。

我心臟狂跳，奔過去檢視。輝輝的頭正正撞在了電視櫃角上，順著我的手指有鮮血流出來。我瘋了一樣哭喊，輝輝卻一動不動。

李卓也嚇傻了，還是小潔提醒他才慌忙打了120。在醫院急救室，我哭著求大夫救救孩子。小潔陪在我身旁，一個勁掉淚自責，說弟弟都是為了她才受傷。

李卓許是愧疚，只跑上跑下辦手續，他忙完就溜到角落待著，不敢近我身前來。

謝天謝地，輝輝沒有生命危險，但他顱內有輕微瘀血，需要住進重症監護室治療幾天，再轉普通病房。

08

這期間，李卓沒有與我多照面。他只是默默做著送飯，繳費，清理衛生的雜事，似乎要用勞累恕錯，我也不想跟他多說什麼。曾經那麼寬容的一個男人，偏執起來超出我的想象，也許我並不真正瞭解他。

兒子受傷，我很想撕破臉追究他的責任。可，我心裡知道李卓是無意，也顧念夫妻一場，不忍心將事情做絕。

我的二手婚姻，真的跳不脫俗套的結局嗎。我很迷茫，也從心裡自問很多遍，經此一劫，我們還能繼續下去嗎。

輝輝轉入普通病房那天，李卓來到我面前，說要與我深談。在醫院這幾天，我想了很多。

結婚兩年，我與李卓相處是融洽，也產生了一定感情。尋常日子出現摩擦和衝突，我都可以原諒包容，心平氣和去探討，以期求同存異。

可是，兒子輝輝是我的命。涉及孩子，還危及到了他的安全，造成了身體上的傷害。這是原則問題。儘管李卓苦苦解釋，他當時是一時氣急，他從來沒想過傷害輝輝，說到著急處他的眼眶都溼了。

我心裡動容，卻沒辦法讓這件事悄無聲息過去。傷在孩子身，痛在母親心。我知道李卓是無意。可人在情急中下意識的舉動，不正是內心最真實的體現嗎。

假如，輝輝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還會不假思索做此舉動嗎？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這樣的疑問將一直存在我心裡。再好的婚姻，哪能經得起日積月累猜疑的消磨，大機率以難堪收場。

09

痛定思痛下，我心裡有了清晰的走向。試著與李卓開誠佈公，他卻急了，死活不同意。

一向很自尊的他，難得低聲下氣，“老婆，罪犯還允許改正呢。我就犯了這一次錯，你總得給我機會彌補啊。打咱倆結婚，我是不是對輝輝視如己出，同學有什麼我給他買什麼，吃的玩的哪一樣我都不讓他比別人差。我保證，此類事情，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

他說的是實情，他的祈求也充滿真誠，可他沒懂我介意的是什麼。婚姻裡，有些事情，做了就變成一根刺，一天天隱痛下來最終會破潰不堪。捫心自問，即使是輝輝親爸做出這樣的舉動，我想我也很難原諒。

李卓一時接受不了，我打算等他冷靜下來再掰開揉碎了談。在這之前，我還要與他好好談談小潔的問題。

在醫院的日子，小潔經常跑過來陪我，我直覺這個小姑娘看似溫和的外表下，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心事。我試著與她交心，她才告訴我，她的肥胖都是因為得了一種腦垂體方面的疾病，服用的藥物中含有大量激素，治療穩定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小潔哭得很傷心。我問她怎麼不跟她爸直說，她卻是因為知道爸爸性格里有偏執的一面，尤其涉及到她的健康，更不知會做何反應，怕他激動，更怕他鑽進牛角尖。

她懇求她媽先不要告訴李卓，她要回到小時候出生成長的地方休養，看看情況再說。

真是個傻丫頭。我心裡湧上一陣酸楚。

10

輝輝出院後，我帶他搬回了我自己的房子。李卓看我態度堅決，難過之下還是選擇尊重我的意見，他還拿出十萬塊說是給輝輝的休養費。

他幫我安頓好，臨告別時，我遞給他一沓資料，和一張掛號單。我託大學同學為小潔打聽到了上海的一家醫院，對她的病有不錯的治療措施。儘管她目前很穩定，我還是希望她能更健康一些。

我還為小潔找到一位專業形象管理師，在保證身體的情況下，一點一點幫她把體形儘量往好的方向調整。

李卓很感動，但我沒讓他把感謝的話說出口。我做這些，只是為了小潔。他最終會明白，有些事情不可強求，接受孩子的不完美，才是愛她。

二婚一場，滿心疲累，還連累孩子身體受傷。唯一的收穫，是我的內心更堅定。堅持該堅持的，守護該守護的，不讓“將就”變成負累，不讓“委屈”腐蝕心情。心底澄澈，輕鬆迎接每一天，才是我追求的人生狀態。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