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開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三八婦女節，或許知道有這麼個節日，但不知道它跟母親有什麼關係。那時候農村孩子沒現在的早熟，那時候的男人也沒現在重視女人。

女人專屬節日也只不過是每一辛勞日的重複，波瀾無驚不被提起。

而今如果母親還在，我想好好給她過過這個節日，送她一直喜歡卻不曾真正擁有的戒指，買上幾件衣服，帶她出去看看，最主要的是給她做美味的三餐。

多少年不曾和她一起用餐了？25年。

這是一個足以淡忘一切憂傷的時間。但她最後給我做午餐的那一天好似就在昨天，歷歷在目情景浮現眼前。

那是永遠不會磨滅的記憶。

我的童年和許多農村的孩子一樣，快樂，自在，到處無所顧忌地撒歡兒。但又不太一樣，母親從我有記憶開始，一直在吃藥。十歲開始，我便已經承擔起家務了。做飯洗衣餵豬。

而我非常排斥做這些。我常常和別人家的孩子比，我說為什麼別的孩子什麼都不用幹而我卻這樣命苦？因為我懶，因為幹活時我會有抱怨，我被村裡的很多人稱為不懂事。

其實我只是想讓母親和其他人的母親一樣給我做飯吃而已。

她怎麼能不知道我的心思呢？

可她光在炕上坐著已經是用全部的力量支撐著了。

她很疼，後期疼到打止疼針都不管用。

但她硬是支撐著不臥床，除了走之前的那幾天，她一直都是在炕上坐著，直到臨走都沒有讓人接屎接尿。

我不知道她是靠著什麼硬撐著做到這樣。

好多記憶已經模糊。

那天中午放學回家，我路上就思索著要做些什麼飯菜，回家一看巨大的驚喜在等著我——母親已經烙好了餅，炒好了菜。

這已經是我開始承包做飯這項任務的第N天，那是個炎熱的夏季。

我興奮了一中午一下午，路上不停的跟同學說，母親的病好了，可以做飯了。對，那頓午飯，那塊烙餅對我而言不僅僅是一頓飯，在我心裡它意味著母親身體恢復健康，意味著我和其他同學一樣，放學有媽媽做的飯，有現成的飯。

我不用和一個小主婦一樣每天圍著鍋臺轉，圍著豬圈轉，我可以出去玩兒，不用擔心回去沒飯吃，母親不會死。

我的想法就是這樣簡單夾雜著希望與自私。

然而那終歸是幻想，那是母親為我做的最後一次飯，最後的午餐。

燃起的希望破滅還不如從未有過希望！

她的身體不是突然好起來，也不是漸漸好起來，那是燈盡油枯後的最後掙扎。

或許那天她突然有了點力氣，或許是看到她孩子幽怨的稚嫩臉心裡太疼，所以她掙扎起身給我做了最後一頓飯。

在地洞裡走啊走，怎麼也走不出去突然看到一抹光亮，以為是出口，於是滿懷希望滿心欣喜，而那光亮卻突然一閃而逝再也不見，從此便是無盡的黑暗。

就是那天我的感受。

母親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終日坐著，孤單寂寥。家裡有人串門，她能和人說說話，沒人去便是經常一人，沉默著。

那時，我不知道我也不懂她的生命已經快到盡頭了。

而那個長長的暑假我還在為即將去上一所寄宿學校而開心。

寄宿，意味著從此我不用再做一日三餐。母親怎麼辦我從未想過，除了即將飛出牢籠般的欣喜，沒有擔心過什麼。

我把養的兩盆花送給了同學，因為我不在沒人照料它們。

而父親會好好照料母親嗎？我不去想這些。我知道花沒人澆水，至於母親總歸有人管吧，不是我還有父親。

現在想想於我而言那時候把母親看成了負擔。別的孩子又母親照顧著，而我們反過來，我急用逃走，甩開這種負擔。

多麼冷血多麼無知又愚蠢！

從夏到秋的時間原來並不長。

母親把櫃子的鑰匙給了我，那裡面有她最貴中的東西，一些錢一些舊物。

母親開始讓人給我縫製冬衣。

記憶中，中秋節那天我給她買了一些葡萄，記憶中我叫村醫去給她打針，村醫遲遲不去，我在他家院子裡一直等一直等…

沒有什麼語重心長的交代，或許還帶著不捨才沒來得及吩咐，也或許真沒啥說的吧。

那個記憶中有些冷的深秋，傍晚她走了，挑了週六我放學回家的日子，米還未下鍋。

她吃了奶奶送了的餃子。

從此再也沒有機會為她做一次飯。

其實我為她做了什麼呢？連一次屎盆都沒端過。我沒有，別人也沒有。

即便使出全身力氣，她都不在炕上拉撒。

這就是我的母親。

那一年她還很年輕。

她沒吃過什麼東西，沒去過什麼地方。她最喜歡的首飾是一枚金銅混雜的戒指，不知哪個銀匠打的，歪七扭八。這也是她唯一作為女人擁有的象徵意義的東西。

她的一生短暫而又悲涼，她愛的人挺多，孩子老公姐妹。而愛她的人極少，我，父親，誰又曾好好照顧過她，讓她到死都沒遺憾呢？

我們這些她的親人除了給她做點飯吃，她正真讓誰伺候過一天？

賈玲為了懷念她的母親，拍出一部電影，電影中她穿越到母親年輕的時候，幫助母親完成曾經未了的心願。

李煥英，這個名字頓時家喻戶曉，大家都為她們母女的故事感動。

其實每個孩子都有一個李煥英一樣的媽媽要，只是我們卻不能成為賈玲。

假如時間可以穿越，我想回到她身邊，是陪著她，給她做飯。告訴她有一個節日是女人的節日，這天女人為王。

做飯，於小時候的我來說是負擔，如今做給母親吃是幸福。

她想吃啥做啥，甜的酸的軟的脆的都行。

也可以帶她出去走走，沒有錢去遠處就在進出處溜達溜達，山上田裡她都應該很喜歡。

一定給她買個真戒指，金的銀的她喜歡的就好，還一定買條項鍊，她肯定喜歡。

帶她去看病只要醫生不說回家養著吧，想吃啥吃點啥，只要她自己要治就帶她去治。

然，誰又能穿越呢？遺憾終究都是遺憾。

拼盡全力只為給我做一頓飯的母親，再也回不來了，就連在夢裡她都不知去哪了！

後記，每個母親走失的夢裡，都是無法言說的滋味，然後她突然回來了卻一句話也不說，這麼多年她去了哪裡？醒來才知道她永遠的離開了，不會再回來，而夢其實真的太美好了！

———懷念我的母親！

#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