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有人跟我說:“席薇回來了。”
我心裡一跳,臉上卻故作平靜:“我不是一直都說嘛,她一定會回來的。”
沒吃晚飯,我一路小跑地到了席薇家裡。
我一邊跑著,一邊想起關於席薇的故事。
三四年前,席薇是我們姐妹群裡頗讓人羨慕的一個。席薇長得漂亮,還頗有才氣,父母都是高幹,男朋友又帥氣又體貼,事業、家世、愛情,席薇樣樣拿的出手。
席薇的男朋友叫高涵,比她大五歲,為人成熟穩重。那時候,他們已經決定結婚了。
結婚之前的某天,高涵的哥們兒看中了一個專案,來邀他出資入夥。高涵仔細考察之後,感覺這個專案雖然看起來利潤較高,其實風險也不小,就勸了哥們兒幾句。
哥們兒見高涵不肯一起做,還說風涼話,和他不歡而散。
此言一出,大夥兒立即炸鍋,明裡暗裡地向高涵求證,席薇更是大吃一驚,讓高涵去告他哥們兒誹謗。
高涵卻承認了,原來這竟是真的。高涵在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曾經因為一時糊塗,挪用了公款,在監獄裡待了一年半。
事情被炒得沸沸揚揚,席薇的父母感到無法接受。
席薇也生高涵的氣,因為她那麼相信他,而他卻欺騙了她。既然兩個人想要白頭到老,他怎麼可以這樣。
想到被一個做過牢的男人矇騙了那麼久,席薇感到不寒而慄。
比席薇反應更激烈的是她的父母,他們開始堅決反對這門婚事,理由是:第一,高涵犯過錯誤,說明他不可靠。第二,高涵欺騙了她,說明他不真誠。第三,單單考慮現實因素,將來兩人有了孩子,孩子入學的時候連一份父母無犯罪證明都拿不出來,肯定會受歧視。
席薇的父母不愧是做過管理工作,一條一條說得人無從辯駁。
◈
··
席薇的心徹底亂了,她已經有了高涵的孩子,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恨高涵,恨他有一個這麼不光彩的過去。
她也可憐高涵,可憐他有一個這麼不光彩的過去。
最後的結局非常慘烈,婚禮取消了,孩子打掉了,高涵自殺了。
高涵留了遺書給席薇,他向她道了歉,求她原諒他的故意隱瞞。高涵說,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另外一個人,讓一切重新開始,但現實不可能給他機會。帶著罪惡的烙印,他處處碰壁,所以才隱藏了這一段過去。
他說,他有時會以為過去都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就好了。但噩夢一直追殺著他,他感覺永遠也逃不掉了。
高涵字裡行間的那種絕望,讓席薇悔得痛不欲生。
假如,高涵的哥們兒沒有揭露實情,那麼一切美好是不是就能美好下去?
假如,她當時能多想一想高涵平日裡的穩重踏實,以及他對她掩飾不住的愛意,她是不是就能原諒他一次?
假如,她能坐下來好好聽他告白,然後給他一個鼓勵的擁抱,結果會不會變得不同?
然而假如也只能是假如。
◈
···
高涵死後,席薇成了曾經打掉孩子逼死未婚夫的壞女人。
她像得了迫害妄想症,總感覺朋友們在背地裡對她指指點點。
每個人和她說的每句話,給她遞過的每一個眼神,都記載著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很多次,她想要振作起來,開始新的生活。可是每當走過曾經兩情相悅的地方,席薇就被打敗了。
席薇切身感受到了這種絕望,“過去”像一條蟒蛇,死死地纏住了她,令她無處可逃。
席薇的生活被困在了原地。很長時間裡,她不敢哭也不敢笑。
她哭,怕人說她舊情難忘自作自受,她笑,又怕人議論她事過境遷無情無義。
席薇有一次終於崩潰,問我該怎麼辦。
我狠狠心,告訴席薇,走吧,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讓一切重新開始。
席薇放了自己一條生路,她真的走了,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後,席薇回來了,其實這比我想的要快。
席薇走後,她的父母整日以淚洗面,他們說,席薇一定還是為高涵的事難過,她再也不會原諒他們了。
席薇父母受到的良心自責,並不比席薇少。
他們經常回憶起高涵活著的日子。只有一個獨生女的他們,心裡把高涵當作半個兒子。每次高涵來家,他們都要做一桌好菜,一家人熱熱鬧鬧。吃完飯呢,高涵會陪老爺子下棋,笑聲爽朗。
往事一幕幕如在眼前,而這一切,最後卻因一段“過去”弄得家破人亡。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那該多好啊。
我很多次地向席薇的父母解釋,席薇只是去尋找新的開始,等她養好傷口,她還會回來的。
他們仍然不停哭泣,沉溺在追憶和悔恨裡無法自拔。
◈
····
我一開門,就看到席薇回來了。
席薇真的回來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不再是那個整日傷心流淚的席薇,而是原來那個活潑開朗的席薇。
她看到我,立刻站起來,清脆地叫了我一聲。
我心裡有好多話想說,我想問問她這幾年都去了哪裡,過得怎麼樣,為什麼連個電話都沒有。
但我一句話也沒問出來,我把它們都嚥下去了。
既然眼前的人好好的,還抓著她的過往問來問去幹嘛。
還有什麼,比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更有說服力呢?
席薇歸來,他們都和過去握手言和了,因為高涵給他們的教訓,已經夠深。
人世有代謝,往來成古今。誰也不可能兩次跨入同一條河流,所以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過去”是一把刀,別拿“過去”去比量一個人,因為你的一不小心,就可能誤傷性命。
要知道,被“過去”殺死的,不是過去的他,而是現在的他。
他從“過去”一路走來,一定吃了不少苦。
何必再用“過去”來追殺他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