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的下午,我接到了一個好友專程打來的電話。
在長達一個多小時的電話裡,我們先後談論了對各自爺爺的思念,對老人離世時沒能夠送老人最後一程的遺憾,以及如何安撫被留來下的奶奶,幫助她走出伴侶離世的哀傷。
雖然距離這通電話已經過去了八日之久,很多聊天的內容,我都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但是,她的那一句「爺爺沒有來得及看到的,奶奶會幫爺爺看到」,真的就像是一束光照進了我的生命裡,驅散了我內心的陰霾。
死亡真正降臨時,你會發現,那些未能被實現的夢想(或是遺憾)都會一下子被放得很大、很大、很大,瞬間擊垮一個人,讓其落入到一個名為「3P」的陷阱裡:
個人化(personalization):認為壞事的發生都是自己的錯;普遍性(pervasiveness):認為消極的事情會影響到自己的方方面面;永續性(permanence):認為事件的殘餘效應會永遠存在。當然了,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落入3P陷阱了。
上一次是發生在我剛離婚的時候。
在與前夫離婚以後,我便迅速地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責,認為都是因為我情緒不夠穩定,砸了家裡的東西,還打傷了他,所以才會讓他對我大失所望。
此外,我還因為和他離婚給我身邊的人帶來的不便。
正是這個離異的身份,讓我婚戀市場上,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所以導致了我在離婚兩年後,依舊是孑然一身,沒能在老人離世以前,讓見到他的孫女婿。
我在閨蜜們的安撫中走出了這個名為「自我指責」的泥沼。
她們中的一個人,告訴了我,老人希望你結婚,是因為希望你能夠過得幸福。你若是和他在一起每天都過得不開心,還不如儘早結束這段讓彼此都感到痛苦的關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另一個人,則告訴了我,離婚並不全是你的錯。你和他成長於不同的環境,對很多事情都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至於砸東西這件事,我雖然有錯,但也不全是你的錯,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我也只是個被他激怒了的可憐人。
當自責越來越少時,我開始注意到,離婚這件事開始變得不那麼糟糕。
我不再會因為希望得到他的諒解,一再地去打擾他,也不會因為家裡人一開始的阻止,把怒火發洩到家裡人身上。
雖然期間沒有新歡的出現,時間還不夠長,我卻徹徹底底地釋懷了。
爺爺的去世,它同樣也讓我陷入了3P陷阱中。
爺爺第一次入院,是在大年初一的時候,當時我表弟還給我發了資訊,三番五次地催促我回去,告訴我,老人希望我能夠回去見他。
然而,面對他的請求,我下意識地反應就是「抗拒」。原因無它,就是因為我還沒有做好面對爺爺的心理準備。
所以,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事情沒有那麼嚴重,什麼插管呀,什麼快要不行了呀,都是在嚇唬我。剛確診的時候,明明說只有半年了,爺爺不還是天天按時給我打賞嗎?」
待我真正做好準備時,等待著我的,已經是一個躺在病床上,因為肺部完全被水所淹沒,沒有辦法對我說出一個完整句子的老人。
家裡人雖然為了安撫我的情緒,已經在不斷地告訴我,你爺爺能夠在走以前見到你,他其實很開心,他身體會惡化這件事,並不以我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
但我還是很難過、很自責,怪自己沒有早點回去見他。
事實上,這就是真實人生。它充滿了無常與無序,充滿了各種遺憾與不得已。
逃避它除了會帶來自責與遺憾,還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然後,便是我剛一離開,爺爺便病逝,沒能送他最後一程的遺憾。
我相信,這不僅是我的遺憾,也是很多朋友們的遺憾。
以前我在逛知乎的時候,就不止一次地讀到了知友們分享的,家裡人因病去世時,自己因為在外地走不開,沒有見到家裡人最後一面的自責。
同樣,《復原力》一書裡,作者謝麗爾·桑德伯格在丈夫突然去世後,發現有一份醫學報告顯示說,她的丈夫戴維的致命傷是因為從健身器械上跌落導致的頭部損失。
這樣的結果既讓她感到難以置信,又讓她感到自責;對此,她不止一次地責怪自己,對逝去的丈夫、孩子、前來照顧自己的人表示抱歉。
但是,要從哀傷中走出來,我們就必須要捨棄「抱歉」(sorry)這樣的字眼。
因為,遺憾的發生固然會令人感到心痛,這些痛苦都是遺憾本身帶來的,我們作為逝者的家人,其實已經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以我自己為例吧。
爺爺確診的當日,逃也似的離開了家裡,把攤子丟給奶奶處理的做法,看上去有些殘忍和不近人情,甚至我弟問起我時,我還撒了謊,說是因為工作忙。
但是,也正是因為我的離開,才讓我能夠靜下心來,去主動聯絡婁醫生,並說服家裡人,為老人進行基因匹配,試圖尋找靶向藥。
因此,面對逝去與哀傷,我們還要對自己多幾分憐憫,多幾分包容,將目光集中在那些我們為了彼此所付出的積極努力。
這樣一來,我們才能真正地放下那些抱歉,放下那些「我執」,減少對自己的內耗與傷害,將寶貴的時間投入到那些能夠讓我們,讓我們周圍的人,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事情上面去。
最後這一點,是對消極情緒的處理。
爺爺去世以後,我產生了比以往更強烈焦慮情緒。
我不只是被悲傷擊中,我還為自己被悲傷擊中而感到悲傷;我不只是感到焦慮,還為了自己焦慮而焦慮。
那些原本並不會對我造成困擾的小事,如,媽媽說了句我不喜歡聽的話、朋友沒有及時地接聽我的電話,回覆我的資訊,等等,開始持續地困擾我,不斷地向我證明,我是一個失敗者,一個不配被愛的人。
之後,我便會變得暴躁易怒,因為只有暴怒才是我當下所認為的,唯一能夠給我帶來力量感的應對失控的方式。
事實上,還有一個方法,它比暴怒更友善,比強撐更愛惜自己,便是接受了「現實確實糟透了」的事實,這很有幫助,它讓我不再受困於無力感中,並開始對生活有了新的期待。
此外,尊重自己的感受,是一個十分有效地應對困境的方式。
即便我們的文化希望我們能夠在成年以後,去扮演一個情緒穩定的人,然後在不同裡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但我還是認為,及時地將其表達出來才是最有效的應對之道。
在我看來,除非你自己真的能夠徹底地想通,這些積壓在你心底的情緒,總會在有朝一日,化身成「噴火龍」,焚燬那些你所珍視的關係。
與之相反,我們若能夠選擇尊重自己的情緒,在感到難過、憤怒、委屈時,先停下來,調整一會兒,它們都能夠因為被「看見」而被療愈掉。
甚至,與痛苦作戰的越多,我們還會發現自己的情緒肌肉鍛鍊得越發達,曾經那些困擾我們,讓我們我們苦不堪言的事情,最後都能夠笑著說出來。
人生的道路上,好像並沒有所謂的常勝將軍。
每個人都會面臨失去,失去事業,失去愛情,或是失去生命。問題不在於悲劇與挫敗是何時發生,以及如何發生的,它們總會發生,我們也必須面對。
但是,我很能確信的是,再大的傷痛也總會如潮水一般一點點地褪去,當它們離開的那一刻,還會留下一個「眼裡有光,內心有力量」的你。
一起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