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機放好,這時候才發現,從葉子薇樓下出來之後,我正走在相反的方向,離高速路口越來越遠。
失戀就像是高原反應,一開始只是氧氣不足,頭腦昏沉。到了真正難熬的時候,輾轉難眠,心悸作嘔,總以為自己快要死掉。意志力不夠堅定的,就會拿起氧氣瓶或手提電話,按下那個該死的號碼。明知道這樣不好,還是把對方當成了氧氣。
如果你有類似的經驗,就會知道,吸氧會讓你鎮靜,也會讓你上癮。
在五分鐘後的一個路口,我想要掉頭,綠燈亮起的一瞬間,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既然分手了,就放縱一晚吧。做一些有節奏的運動,讓自己大汗淋漓,也就沒空去心痛了。
我所說的運動,不是去借雞消愁,我還不至於那麼失敗。我說的,是去夜登白雲山。八年前跟何小璐分手時,我曾經做過這樣的蠢事,多謝葉子薇,讓我有機會重溫一次。
到了白雲山腳下,把普桑停好,又拿出一件外套摔在肩膀上,便晃悠悠地上山了。我順著大路一直往上,不到半個小時,竟有點氣喘吁吁。
跟葉子薇拍拖的這段時間裡,我幾乎把所有業餘時間都放在她身上,有運動也是跟她一起的運動。再這樣虛耗下去,身子骨都要廢了。
照我的經驗,隔那麼久沒運動,這一次爬完山之後,腿會腫上好幾天。不過,也有些粗枝大葉的年輕人,登一次山,肚子要腫上十個月。
好不容易爬到山頂公園,我渾身是汗,兩條腿好像不屬於自己。趕緊找了張椅子坐下,休息得差不多了,這才去看廣州的夜景。
從這裡俯瞰下去,城市在熊熊燃燒,世界好像失了火。
腳底下還是那座城市,只不過燈火更亮了些。居住在這裡的兩個女人,給了我最初的喜悅,還有最近的折磨。
而當時光飛速倒流,我穿著一身廉價的迷彩綠,還是個懵懂少年。那同樣是一個夜晚,禮堂裡坐滿了人,汗臭跟腳臭混合在一起。兩個年輕可愛的姑娘,正在臺上放歌。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一語成讖,或許當她們開口的那一剎那,就註定了這個故事的結局。
然而,在那個炎熱而漫長的晚上,我對未來一無所知,只聽見了骨骼拔節生長的聲音。彷彿在****之間,我的夢裡有了女人。
少年時的願望會銘記終生,在經歷了那麼長的時光之後,我擁有了她們,不是其一,而是全部。雖然最後都失去了,但上天總算待我不薄。我了結了所有心願,從此以後,再沒有什麼美好的東西,在前方的路上,等待幻滅。
這時候,一陣山風吹來,整個城市火光明滅,搖搖欲墜。我退後一步,腋下跟背後穿心的涼,手指冷得有些發麻。外套呢?好像忘在凳子上了。我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分手了那麼多次,以為自己有多氣定神閒,也不過是個丟三落四,芳心混亂的小男生。
我一邊往回走,一邊撫摸著腕上的佛珠。看破放下,看起來,我還是沒有放下呀。
回到深圳以後,我就發燒了。
18歲都過去九年了,還以為自己是壯小夥。本來秋天就容易感冒,爬完山渾身是汗,又傻站著吹風,不病才有鬼呢。
去醫院掛了點滴,然後回家休息。失戀趕上了發燒,一個人躺在床上,三餐都是外賣叫粥,渴了還得自己起來燒水喝。幸好我求生意志堅定,要不然乾脆死了省事。
如果還跟葉子薇在一起,她會請假來深圳,把我照顧妥當吧?只不過,我之所以會發燒,恰恰是因為跟她分手了。
躺在床上這幾天,手機一直處於正常狀態。老闆打電話過來,一開口就是公司那麼忙,你死哪去了?我說是真的病倒了,您要再讓我上班,我就會倒斃在辦公室裡,影響不好。同事也有打電話來問公務的,我都儘可能詳細地解答了。
剩下的那些,基本是葉子薇請來的說客。飯哥飯姐就不用講了,劉麥麥也打了一通電話過來,語氣激昂,指責我的莽撞與自私,責令我和葉子薇重修舊好,否則就此絕交。
我即使病得昏昏沉沉的,也可以想象出葉子薇在她面前,是怎麼樣地扮無辜。她算得很準,我不可能把真相和盤托出,因為這樣我自己會更沒面子。算了吧,就當我是不可理喻,無緣無故拋棄了校花,這種罪名,幾個男人有機會揹負?
除此之外,我還收到了葉子薇老闆,那個死胖子的簡訊。他發的資訊風格明顯,有很多的感嘆號,而且說話顛三倒四。
這幾天我看見may都快崩潰了,我挺內疚的!既然你們都分手了,那我就坦白告訴你吧!我只是很愛慕她,但什麼都沒有發生的,這點要跟你說明白!今年我老婆跟我鬧離婚,所以我找may傾訴,她一直開解我,我就喜歡她了!我以前跟你說的那些話,就是為了讓你離開她,不要怪我!只怪你們的感情太脆弱!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約出來好好談一下也可以!
我忍著頭暈,把這條簡訊反覆看了幾遍,歸納出不少訊息。第一,胖子對葉子薇是有真感情的,所以才願意為她背黑鍋;第二,之前和我的交鋒裡,他之所以語焉不詳,不敢承認葉子薇是他小蜜,是因為老婆正在跟他鬧離婚。如果被截取了證據,成為過錯方,那可不是好玩的。
還有另外一條資訊,短得只有一句話,他說,你告訴我,跟may發展到哪一步了!
看完這條簡訊,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從這裡可以看出,葉子薇在胖子面前,是怎麼描述我們這一段戀情的。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讓個女人騙得團團轉,這種天真的確難能可貴。
葉子薇啊,你真的是這種女人。雖然已經分手了,這樣子的想法,還是讓我心裡一痛。
我本來可以回覆簡訊,告訴他真相,就說葉子薇不是什麼貞潔聖女,我一早就幹過她了,然後是變著花樣地幹。這樣的簡訊可以激怒他,可以讓他跟葉子薇大吵一頓,讓我得到一點猥瑣的快感。
當然了,我不可能回覆這個簡訊。回答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在羞辱我自己。
放下手機的那一刻,我突然體會到一股巨大的悲哀。
如果能把自己抽離出來,置身事外,再回頭一看——這樣一個大千世界,不過是個可笑的鬧劇。誰都不比誰傻,誰也不比誰聰明,到頭來,誰都活得不容易。
我對於胖子的態度,漸漸從憎恨,變成了同情。胖子的老婆之所以鬧離婚,還有公司糟糕的經濟狀況,很難說跟葉子薇沒有關係。這麼說來,他可以算是葉子薇的受害者。
至於葉子薇本身,當然也是她自己的受害者,受害於她的美貌,虛榮,受害於那麼多年來,周旋在眾多愛慕者之間,從而養成的愛說謊的個性。
身為女人,她當然是渴望真正的感情,還有一個安定幸福的家庭,好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這一點,從她對廚藝的熱愛就可以看出。可是,繼續這樣跟胖子糾纏下去,哪個男人有本事娶她呢?而她今年已經27了,還有多少年輕美貌,可以再耗下去?
而我呢,我不是受害者,我只是一個共犯。我和葉子薇一起,犯下了這一起兩敗俱傷、傷筋動骨的戀愛。感謝之前分分合合的折磨,讓我在真正分手後,可以冷藏自己的痛苦,回到這一次戀愛之前,那個沒心沒肺的自己。
我自作聰明地以為,到了這裡,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生病的這幾天,我躺在床上,睡得好一個天昏地暗,海枯石爛。第三天中午起床的時候,摸摸額頭,已經不怎麼熱了。
這時候,肚子咕嚕嚕一陣作響。喝了兩天多白粥,我是真他媽餓了。
我手忙腳亂地穿上外套,到樓下真功夫,要了一份套餐。稀里嘩啦一陣熱飯熱湯下肚,元氣似乎都回到了身上。我站起來摸摸肚子,打了個飽嗝,突然間神經發作,高舉右臂大喊,希瑞,賜給我力量吧!
餐廳裡一下子靜了,群眾們紛紛轉過頭來看我。我一邊撓頭,一邊笑得像個弱智。
嗯哪,這一下,我是真的好了。
回到樓上,我先開了電腦,選一個失戀專輯,什麼《分手快樂》,《那就這樣吧》,《我可以抱你嗎寶貝》,諸如此類,大肆播放。每天都有人在聽這些歌,每天都有人失戀,我又算個毛線?
實驗證明,把自己有限的痛楚,投入到失戀群眾的滾滾洪流裡,能起很好的稀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