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若要論把少女心態描繪的婉然眼前的詩詞,李清照的這首點絳唇算是最為唯美的詞闋,短短几句少女的嬌羞之態躍然紙上。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這世上有幾個男人,敢以鯤鵬自擬?而她只不過是個閨閣中的弱女人。能夠坦然作此語的女人,怎可能是池中之物?
她在《詠史》詩中更是直接提出了自己對北宋滅亡,南宋再立的看法,“兩漢本繼紹,新室臺贅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以嵇康反對司馬氏政權的態度表明了自己對於當朝的態度。面對當權者,敢於直言至此的,古往今來,又有幾人。
建炎三年,金兵南下,山河動盪,百姓流離,在時代潮流的裹挾下,她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這一年,李清照46歲。往事塵煙恍如夢,且以詩酒話人生。她正承受著個人的巨大悲痛。相伴近三十年的趙明誠病逝,使她成為遺孀。兵荒馬亂,天遙地遠,從此踽踽獨行。
雖然一生大起大落,飽嘗流離之苦,離亂之痛,但李清照從未放棄過自己的信念,不論身份地位如何都不曾向權勢低過頭。曾有說她與蘇軾生在同一朝代,卻老死不相往來,還專門寫詞暗懟過蘇軾或其他詩詞人。確有其事,但故事背後卻是諸多家族、朝堂、歷史背景的緣由,這裡不再贅述。
數千年的文化中,沒有女性立場,李清照是第一人。李清照的經歷讓我們瞭解到在漫長的文學傳統裡一個女性創作者的重要性,她比男性的創作者更難出現。今天我們很難比較李清照的詞是不是比蘇軾好,或者比辛棄疾好,我覺得沒有必要做這個比較,因為他們的背景根本不同。
蔣勳說:“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李清照是女性情感表白第一人。從她的詞“輕解羅裳”中透出深深的女性意識。“鴻雁錦書”、“月滿西樓”——影響至今的相思意象。、雁字回時,大雁在飛的時候,會排成一個人字。一個女子住在樓上,盼望著月滿,月滿是一個象徵,象徵著團圓。她在孤獨和徘徊中,盼望著月亮會圓,盼望月亮圓時人會回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對應著 “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或“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首詞就是女性文化的委婉、含蓄和纏綿。它很有趣的是把一個東西分成兩部分了,而這兩部分裡面有一種模稜兩可、不知道怎麼辦,有一種放不下。當然從蘇軾的角度來說,你幹嗎這麼麻煩,你放下就好了,能提起來也能放下。可是提不起放不下是可以變成一種新的美學的,秦觀就是提不起放不下,所以才有了“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李清照也是提不起放不下,這個其實就是女性文化,所以她的“花自飄零水自流”的象徵比喻,在男性文化裡常常用,李後主的詞裡就常常用到,看到落花掉在水中,花在飄零水在流,好像是各不相干,其實落花是掉到流水當中。
落花跟流水一直被詩人拿來做象徵,可是在這裡李清照希望用它來解釋“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她的意思是說彼此思念的東西是一樣的,可是隻能各自在兩地發愁,這是講她自己,也講趙明誠。“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種情感你拿它一點辦法都沒有,在發愁時眉頭鎖在一起,可是眉頭剛剛舒展,心頭上又來了。
形容女性文化的情感叫作纏綿,她含蓄,很多東西她不直接講,她用很意象,欲說還休的方式寫出來。在那個時代,女性文化比較感性,而父性文化、男權文化,是比較理性的,因為男性文化要在社會性裡面建立起一個合理的邏輯。比如做官或者貴族的文化當中,男人最後變成了一個屬於社會性裡面的一個角色,不太敢流露私情的這個部分。
在那個時代當中,一個女性要寫自己的私密情感不是容易的事,男人可以,男人假借一個歌妓去寫一種思念,譬如柳永常常幹這種事,而女性這樣就有違反婦德之嫌了。過去所有女性對男性的思念都是男性假借女性去寫,沒有女性自己直接寫出來的,可是李清照她偏不, “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就是這樣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