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放下睡著的孩子,又趕忙去給托爾斯泰謄寫手稿。托爾斯泰的書的版稅是龐大的家庭的重要收入來源,而托爾斯泰卻過來說,他要把書的版權公開,一分錢不要了。白寫?索菲亞吃驚地停下了筆,揉捏著寫得痠疼的手腕,斷然拒絕了托爾斯泰,說:“絕不可以!13個孩子怎麼養?”托爾斯泰堅持放棄財產,要過和農奴平等的生活。二人激烈爭吵起來。托爾斯泰憤怒離開了書房。
索菲亞又一次觸怒了托爾斯泰,她絕望地想:難道我們之間完了嗎?她翻出從年輕時候珍藏到現在的,托爾斯泰為她寫的詩。
那年她才18歲,愛上了經常去她家裡拜訪的青年伯爵列夫·托爾斯泰。34歲的托爾斯泰在日記裡寫道:“我在戀愛,而我從來沒有想到我能夠這樣去愛。我瘋狂了,如果繼續這樣,我會開槍自殺的。”
托爾斯泰也熱烈地愛上了索菲亞。
但當時,大家都以為托爾斯泰看上的是索菲婭的姐姐。索菲亞也這麼想,以為自己是單相思。為了澄清這個誤會,托爾斯泰想了一個極為浪漫的辦法——他用粉筆在索菲婭面前寫下一長串首字母:“V.v.s.s.l.v.n.n.i.v.s.L.Z.m.v.s.v.s.T.”,這樣天書一樣啞謎,索菲婭竟然猜出了含義:“在你家裡,對我和你的姐姐麗莎存在著一種不正確的看法。你和你妹妹塔尼婭應該為我辯白一下。”
愛情已經公然表白了,不久,他們就閃電結婚了。
婚後的索菲亞徜徉在愛河裡,編織著自己的愛情夢幻,但她沒有想到,跟才子的婚姻如此艱難。
托爾斯泰精力充沛,慾望也很旺盛。婚後索菲亞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初為人母,她很興奮。但是,她沒有想到她會接二連三生孩子,一直生了13個。
接連不斷的生育讓她恐懼夫妻生活。她在日記中說:“我一生都做著浪漫的夢,期盼完美的結合,一種精神上的交流,而不是那件事。”而托爾斯泰則在日記中寫道:“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只有對性交的生理需求和對生活伴侶的實際需求。”
對於托爾斯泰性的需求,索菲亞在日記中憂傷地抱怨:“肉體方面的愛對他非常重要。真糟糕——因為我恰恰相反。”
這導致索菲婭在27歲時,就已經生育了5個孩子。她還曾經在產後得過產褥熱。索菲亞厭惡透了懷孕、孕吐、生產和哺乳。
她請求托爾斯泰避孕,但托爾斯泰認為避孕是違反倫理和道德的行為,拒絕避孕。
而且,托爾斯泰還執著地要求索菲亞親自哺乳。但索菲亞因為屢次懷孕,得了乳腺炎,在醫生診療後,已經確定完全不適合哺乳,托爾斯泰仍然堅持,並且指責妻子不願負起母親的責任。索菲亞有苦難言。二人因此鬧不和。
因為生產繁密,索菲亞過度勞累,他們的13個孩子中,長大成人的只有8個,5個夭折了。這對托爾斯泰和索菲亞都是嚴重的打擊。
索菲亞除了養育13個孩子之外,還是托爾斯泰的得力秘書。托爾斯泰思維敏捷,寫作速度快,字跡潦草,別人不容易辨別,但索菲亞彷彿對他的文字有特殊感應,總是能準確解讀。加之對托爾斯泰的崇拜和愛慕,她自然成了托爾斯泰手稿的謄寫員。百萬字的《戰爭與和平》,她謄寫了7遍,還有60萬字的《安娜·卡列尼娜》,40萬字的《復活》等等,都謄寫過多遍。
索菲亞還是托爾斯泰的經紀人和他家農場的管理者,他們偌大家庭的管家。
她與出版商打交道,為版稅稿費之類的俗事斤斤計較,把托爾斯泰的書稿最大利益化,為家庭帶來經濟收益。
托爾斯泰寫過一篇離經叛道的小說《克萊採奏鳴曲》,遭到當局封殺,禁止發表和出版。為此,索菲婭聯繫了在宮廷走動的親戚,得以面見沙皇,陳述利弊,最後竟然獲得沙皇的允許,將這篇收錄在作品全集中,而她本人也得到了沙皇很高的評價。
而索菲亞為托爾斯泰做的這一切,卻並不能得到托爾斯泰的認可和讚賞。托爾斯泰長期抨擊時政和統治階級的黑暗,他對索菲亞面見沙皇的行為非常不滿。托爾斯泰一直同情農奴,痛恨貴族的種種剝削行為,晚年他更是堅定地推行自己的“托爾斯泰主義”,要放棄貴族式的生活,把土地都分給農民,並且將全部著作的版權公開。
這跟作為大家庭的實際財務管理者索菲亞的需求背道而馳。托爾斯泰婚後只管自己的文學創作,忙於創立托爾斯泰主義和思想創新,家裡的一切工作都是索菲亞一個人在管。她教育13個孩子,她管理托爾斯泰家的農莊,還擔當托爾斯泰作品的經紀人。托爾斯泰沒有參與過財務管理和生活支出管理,他不知道家裡開支的巨大,也從未為錢愁苦過,能輕易說出放棄土地,放棄版稅收入的話。但索菲亞不能,這是他們家溫飽的基本來源,聽托爾斯泰的話,順著他的性子來,一家人都得餓死凍死。她激烈反對托爾斯泰這麼幹。而這是托爾斯泰奉行的社會理想,他堅定地要實施。
二人矛盾不可調和。
這時,索菲亞還把托爾斯泰的門徒切爾特科夫當做“情敵”,因為他堅定地支持托爾斯泰,終身為為托爾斯泰主義奔走呼號。托爾斯泰稱他為最親密的知己,他在托爾斯泰心目中的地位高於任何一個人,壓過了索菲亞。索菲亞恨透了這個人,儘管他是一個男人。
索菲亞處心積慮要趕走切爾特科夫,保護她家的財產,也是嫉妒托爾斯泰對他的信任和愛。索菲婭在1910年7月,當著所有人的面,公開指責托爾斯泰是同性戀,並且說切爾特科夫是他的情人,他們互傳情書。她的造謠中傷對托爾斯泰的傷害無以復加,徹底把托爾斯泰推離開了。
在這麼深的矛盾和三觀不合中,索菲亞卻想通過感動來挽回兩人的感情。
她拿著珍藏幾十年的托爾斯泰年輕時為她寫的詩和散文,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來到托爾斯泰的房間,流著淚跪在他面前,祈求他再為自己朗誦一下。她想喚醒他的回憶,喚回他年輕時的愛情。
托爾斯泰麻木而無力地把那些詩集扔在了一邊。
靜默了很久,索菲亞撿起那些詩集,抱著走了。
其實,跪下來,想通過認錯、乞求憐惜、喚醒記憶的方式感動別人,從而挽回感情,是很天真的。降低尊嚴的求和方式不通內心,和內心情感是兩回事,那只是她自己不尊重自己而已。就算一時被打動,也不會長久。對愛情渴望強烈的人,總是希望通過感動對方來獲得愛。但其實,感動都是對當時行為的情緒反應,很難產生持久的感情,持久的感情是需要對這個人的性情品行人格等的穩定的綜合素質的認可和欣賞,他們不在一個互相產生反應的鏈條上。
人是在成長的,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而她也不是原來的她。索菲亞是一個經過生活磨練的妻子,母親。而從不過問家事、不問經濟的托爾斯泰,思想已經走向了極端的托爾斯泰主義。他們生活在一個家裡,生活經歷和腦子裡想的內容都是截然不同的,最後自然也導致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認識。
我們總是不想承認感情世界的變化,但它是已經成形的事實。
之後,托爾斯泰離家出走了,自己放棄了財產,脫離了貴族家庭,去過簡樸的平民生活。一離開家,托爾斯泰在路途中就患上了肺炎。11天之後,就病倒在一個叫阿斯塔波沃的小火車站。彌留之際,托爾斯泰只肯見子女,堅決不見索菲亞。66歲的索菲亞,在西伯利亞的寒風中,扒著火車站的窗戶往裡看著,就這樣與82歲的托爾斯泰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