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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在琴,2001年畢業於湖北師範學院,教師,先後任職於天門盧市中學,育才小學。

李在琴:懷念嘎嘎爹爹和嘎嘎婆婆

嘎爹散記

怎麼寫他呢?他平時話語不多,曾中風在床六七年,且離開塵世間已經23年,有時覺得我都忘了他了。前一陣,在老屋的二姨家,看到他的遺照,塵封相框,只見些影像的輪廓,竟接連串起好些事情來,便想著就將這點滴記錄下來吧。

在農村,男人體格高大,一身氣力是受人尊敬的;而他,不是。

在地方,能說會道,氣勢如虹,多半是讓人不敢小覷的;而他,不是。

家族裡,三朋四友,吆五喝六,千杯不倒,是令人稱道的;而他,不是。

親友間,握手擁抱,相扶相攙,甚或裝瘋賣傻,是常有的;而他,不是。

他們有兄弟五人,他是老么,能識文斷字,雖則在農村營生,已是少見的了。隔壁左右喊他啷“么爹”,也是排行的緣故。我只見過他啷的三哥,塊頭大著哩,勞動的一把好手。閒時做得些高梁帚子掃把,齊整漂亮兒的,挑到街上來賣,還到我家喝過一杯熱水,豪爽大氣,令人歎服。老四,是某局的一號領導,而我都沒有什麼印象。

據說,他年輕時曾賣過豆腐,算是手藝人,家中略有些攢積了,定成分時,被劃作為“中農”,頗受了些委屈。但他從來沒有與人爭執,即便是訓育小輩兒孫,都不忍深責。

有次,在嘎嘎屋玩了後,他送我到路邊等通往L鎮的線路車。那時車少人多,搭車都要用擠的,特別是在這樣的週末。好容易等到開來一輛車,百百滿滿的人頭。我本在路右邊,招了招手,又趕緊跑到左邊來取行李,那車只略微慢了一點,就絕塵而去。他很有些遺憾,怕再晚了又沒車坐。看住了我,說:“你跑滴啷呢?搭車就到那邊嘚!"聽我說了原委,他很快告我:“東西,我跟你從窗戶遞過去啊!”這是最直接的批評了,自此,再不曾見他跟誰急赤白臉過。

他一生曾有過九個兒女,但長大成人的只有四個女兒。他讓二女兒,也就是我的大姨,承繼家業,讀書上班,結婚生子,過得甚是紅火熱鬧,成為當地受人尊敬的一戶人家。

每次去嘎嘎屋,常是他啷和大人說話,嘎婆就把我們幾個小輩引到裡屋去,極歡喜又神秘地從櫃子裡拿出一塊龍鬚酥或者麻片,來分給我們,說:“就到這裡吃了過,不要做聲哈?”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有好吃的,又可不費力地得老人歡喜,聽這點事兒又有什麼呢?後來才知道,這是別人送給他啷們表達心意的。在那個年代,這些是一般人家過年都看不到的。若被大人見到,教我們吃了,少不得要責罰我們,這是老人不忍心的。便要眼看著我們嘴巴都抹乾淨了,再出來。

他啷呢,看我們笑眯眯地回來,也不說什麼,只笑一下,問哈學上的事,也不會盯著緊問,幾句話後,就讓我們玩去了。

那一年,我初一暑假,照例在嘎嘎滴緊住。大熱天的,也不好去外邊玩,就在屋裡無所事事地瞎轉悠。他啷呢,搖著巴扇過來,問起我下年的學習,聽我說起多了一門學科,而我還沒有課本呢。他啷想了一下,說隔壁屋的一個伢,讀初三了,興許有的。於是頂著正午熱辣辣的太陽,真去捧回一本《幾何》書來!……。至此,我的幾何一直學得不錯,許是他啷的殷殷期盼,感動了神明吧。

還有次,嘎婆帶我們幾個小的要休息了,在西邊廂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忽然釗哥打了一個很大的豁興(方言,呵欠),惹得眾人大笑起來。過了會兒,東廂房那邊,嘎爹的聲音緩緩傳來:“冷啷——,引伢們手,早咔睡呀。”阿婆忽爾出了個主意,“釗伢,你直說,要送咔東西給他啷。他啷問,聳家(方言,什麼)?你就說送個豁興冷啷(方言,送個空氣你。)”鬨笑四起。終於忍住笑後,如法一試,果然,他啷那壁直笑了一陣。陰謀得逞,我們這壁笑得更響了。誰不知道呢?釗伢,他啷的長孫,又早慧,挪疼不扯,寶不扯的,啷捨得怪責喲!成功地闊打哈嘎爹的德性(方言,開老人玩笑),我們為此得意了好久。

80年代中期,市場搞活了,他啷開始做布匹生意,我們每季都有了新衣服穿。有一回,他啷叫小姨拿了些布料,帶我和釗哥去裁縫那兒量尺寸,讓做得時興些,說是學上的伢,而不能太土了。等做好了一看,我,只有歡喜,泡泡綢短袖衫,剛出的料子,顏色也好看。釗哥呢?是件粉紅底子白暗花的襯衣,橢圓形的前後擺,最新潮的式樣,穿了幾天後,不樂意了,想是哪個說他女氣了,釗哥思想轉不過來,硬三不穿。於是我有了兩件新衣服。呵呵!

還有,在各家各戶打井的年代,他啷燒屋裡矮矮的寬寬的井臺,更是我們兒時的樂園。

那是水泥砌成的四方池子,高不超過膝蓋,寬一米三的樣子,就在天台中央,開闊得很。把手也不高,小小孩也可以按壓出水來。況且這水又比別家的,格外清冽甘甜些。就這樣,大人小孩都朋到天台來,一起濯足濯纓,好不愜意喲!

小時候一到夏天,我就會痱子和疥子一扒拉,成得個“包老爺”,就令剃了光頭,也不見得好。嘎爹讓我用井水多洗幾道臉,順便將胳膊腿子也衝一哈。幾天下來,別說,真的好了很多。他啷,有咔神了。

不知道嘎爹是什麼時候吃齋的,應是媽媽故去以後了。吃的全年齋,那以後,他啷最好的伙食就是紅棗豆腐湯,見我們來了,還分給我們些,又講說吃素的好處。嘎婆是心疼他啷了,有次偷摸放了點豬油,但他們聞出味來了,狠發了脾氣,“那是對菩薩不敬,有罪耶!”又去買了一口鍋來,囑咐嘎婆,就用那口專用鍋,擱點兒素油,忒好了。許多年後,我才知他啷是怎樣誠心了。

也不知道嘎爹什麼時候開始唸佛經的。只記得十幾歲上,最喜炫耀的年紀,在嘎爹的桌上,看到了本印著些紅圈圈的書,豎排的,字跡粗大,筆畫也多,便翻開來,有一字無一字地念著。他滿眼歡喜地看著我,看我念不下去時,他便讀出那個字,我實在磕巴,終於放下了這書。看他啷欣喜,也暗想找幾個會認的字,挽回點面子。剛好瞥見他啷牆上貼的大字,都認識,便賣弄地念了起來:“大辟山頭常救苦……”。不懂,便問他,他笑著為我做些解釋。又翻撿到桌上的一本《竇娥冤》,很厚的書,剛好老師講過一個片段的,便如見了老朋友一般,很是得意,自顧地賣弄起來:

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塗了盜蹠顏淵?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只落得兩淚漣漣……

待轉頭,想看會有怎樣的欣喜,卻見到兩眶滿蓄了淚的眼,我登時惶急了——書沒有背錯呀!?很順溜呢,怎麼會……,一時愣在那裡,不知怎麼才好。但他很快揩去淚珠,與我說些別的。

後來才知,他心裡藏著挨不得的痛、跳不出的坎、舍不了的人。

他啷一生有兩次中風。第一次,半身不遂,還可以拄著小凳子走。年時節氣,他啷齊整地坐在舊藤椅裡,裡外孫兒來喊他啷,他啷逐個地遞出不菲的壓歲錢,不分男女長幼,一視同仁的,叫我們買鞭炮玩去,我們簡單地跟他啷說兩句話,便真的嚷叫著去玩了。

第二次中風後,便全然不能下床了。只有兒女們來時,給他啷按摩手腳、肩背和雙腿,舒活下身體,平時照顧他啷的嘎婆,也是個小個子呀!即便如此,年時節裡,他啷依舊穿戴齊整,示意嘎婆給我們孫輩們,一個一個地發著壓歲錢……

而我,終是那裡尊貴的客伢!?

再記起他啷,恍如過了一個洪荒……

他啷寬和的神色,勤勉的勞作,殷殷的關切,隔了漫長的時空隧道,傾照進我的生命中,依舊煦暖如昔。

漫憶嘎婆

一次,從菜場走過,看到一個枯瘦的老婦人,花白頭髮,佝腰掛柺杖,忽然像被電了一下,多像嘎婆呀。忍不住,追著走了一刻,就是她臉上帶著幾分惱怒的神情,不似嘎婆那般平和欣喜,終沒有趕上前去。

我是個受嘎婆深恩的外孫兒。怎麼能忘記她啷呢?

夏天,她煮得湯湯甚的稀飯,搓得圓揪揪的酒麴子,炒得軟乎乎的青皮豆,搬得抹擦得涼颼颼的小竹床,搖晃得輕緩緩的大巴扇,曬得黝黑髮亮的黃豆醬啊……

冬天,她壯得暖融融的被子,扎得熱乎乎的烘爐子,做得金黃松軟的肉圓子,端得茶盤裡嫩筍打的滑魚塊,蒸得香噴噴的木甑飯,掃得明淨瓦亮的寬青磚堂屋,捂了頭髮,擱燒屋外,又握得齊整整的昂草靶子……

植物纖維瘤切除後,她小心地看護我。忙完田活,服侍著中風在床的嘎爹,三不五時地輕喚我一聲,看我醒了沒有,輕輕地問我,要不要吃點?偏我那時候只想著睡,她便看我在平和中睡穩了,再悄悄地拉好房門。後卻被二爺呵責:“冷啷是哪不弄咔她吃哈?”她委屈得快要下淚……看我立時澄清原委,神情才舒緩些。

她啷是冠心病離開的,那時我剛去了咸寧讀書,釗哥也是剛剛工作都沒有回來,也不曾多想。只是現在才想到,嘎爹才走了半年,兒孫又不常在身邊,她渾身水腫,下不來床,吃飯雖有二姨小姨送,可是,不好動的她啷啊!聽說,臨走前,侯氣喘好一點了,她說過,她啷現在忒好的哩,兒女都盡了孝……琴伢,那是金美安排的。

其實我何嘗照顧過她,就是暑假了,有時和武子送個飯,在那裡玩一會兒,她啷腿力不濟,就扶她啷去門後洗澡,待她啷洗完,再去扶回房來時,她啷卻連衣服都自己洗好了。她啷生怕得叫小輩吃了虧,受了累,寧可自己去撐哈熬哈……

她的隱憂,和著她,風散了。

二十年過去,點滴往事在我心底,卻愈加清晰。

回憶,是為了更好地前行。於此,算作和她啷的告別吧。

斯人已遠逝,情卻生了根。願鮮花飧逝者,故土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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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 女子結婚三年被打四次,丈夫一次比一次狠,這次更是骨裂三根
  • 不願花男人錢的女人,除“不好意思”之外,其實還與這三點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