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韓電影直擊社會現實問題的魄力一向被津津樂道,《熔爐》被贊為“改變國家的電影”。
然而同樣是由孔劉和鄭有美主演,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的命運卻大不同。
保護兒童權益,人人贊成,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看到一個女性在大銀幕上揭開差別待遇的疤。差一點,它就成了禁片。
終於在昨天,10月23日,《82年生的金智英》在韓正式開映了。
雖然此前已經看過原著,但言言還是樂意去影院刷片,看看這回南韓電影的膽有多大。
因為是女人,差別待遇是常事主人公金智英出生於1982年,家庭條件普通,相貌平凡,名字也是一抓一大把的那種。
普普通通的金智英,從小到大走得是一條被定義出來的女性之路。
金智英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所以她既是妹妹,又是姐姐。不過自幼金智英就只能當個照顧弟弟的姐姐。
因為是比男孩低一等的女孩,金智英被告知,家裡所有稀罕物都得先緊著弟弟。
童年時代的家庭聚會,奶奶走進房間招呼恩英、智英姐妹倆“快去廚房幫你媽幹活”,弟弟智碩卻在一旁含著甜甜的棒棒糖玩耍。
因為是女性,她們難以擁有自主人生。
智英的媽媽從小學習成績優異,夢想做一名人民教師,卻為了賺錢供哥哥,早早退學去工廠做工。媽媽說,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來的,身為女人能有什麼辦法?
姐姐恩英,為了接濟弟弟妹妹,按照父母的意願去念了地方師範,因為好找工作,薪資穩定。唯一的反抗就是遲遲不肯乖乖嫁人。
左起為智英的母親、弟弟、姐姐
金智英當初大學畢業,遲遲沒有找到工作,父親在飯桌上呵斥“直接嫁了算了,這才是最適合你的出路!”卻從未問過智英有什麼人生規劃。
因為是女性,凡是金智英遇到不公待遇,皆是自身問題。
中學時智英被男同學跟蹤,父親卻只責備智英為什麼這麼晚回家,裙子又那麼短,女生應該謹言慎行,懂得躲避危險。
在這樣的教育環境中,金智英長大了。雖然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卻不得不按照父母的意願,戀愛、結婚、生子,緊接著自然就是辭職當家庭主婦。
因為是女性,婚姻關係中有伴侶提供幫助,算不算幸運?
金智英出嫁後終日受婆家欺負,承包所有家務,說起來似乎不算太“慘”,至少老公鄭代賢自始至終站在她這邊,替她說話。可代賢的愛與付出,真的可以稱為偉大嗎?
代賢當初提出遵從父母的旨意,想盡快要一個孩子,並承諾“我會好好幫你的,幫你做家務、帶孩子。”
“幫”聽起來是好意,細想知差異。
養育孩子本身不該是夫妻雙方協作的事嗎?“幫忙”二字恰恰說明,代賢的潛意識裡認為幹家務帶孩子就是女人的事,丈夫伸把手是“為你好”的奉獻,而非義務。
換句話說,沒有誰能真的理解女人金智英的苦悶。
所以,後來別人說金智英瘋了,總是變身其他人“說胡話”。可金智英實在是方方面面被噤聲太久了,那些內心吶喊藉以他人口吻說出來時,金智英雖然處於無意識狀態,卻也是一種必然。
醫學上也許難以明確為金智英病症定論,但我們不難明白這樣的失常來自於社會、家庭環境中對女性自我意識和價值的壓制,大家都在給金智英灌輸“規定動作”,卻並不在意差別待遇對女性身心造成的創傷。
金智英是病了,可生病的就只有金智英一個人嗎?
不快樂的金智英“醒來”了男權之下無新事,《82年生的金智英》講述的都是日常生活裡見慣不怪的事。
金智英走上社會,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可遇到升職的好事,女職員總是被排除在外。公司唯一的一位女性領導金組長,也是產後立即復工,不敢休育兒假,孩子也只好託付給母親照料。生育期成了一種女性自帶的“缺陷”,永遠難與男性公平競爭。
男同事們發現公司大樓洗手間裡有偷拍攝像頭,卻沒有選擇報警,而是背後看女職員笑話。可悲的是,女職員們敢怒不敢言,還只能拿金智英打趣,問她借嬰兒尿不溼,大家一起迴避公共衛生間。
丈夫代賢所在的公司組織職場性騷擾安全教育,休息時間男性職員們在樓下聚眾吸菸,有一位中年脫髮男大肆抱怨,“ 搞不懂為什麼要參加這種講座,並且覺得現在女性真是越來越矯情了,還是活在古代好,男性說一不二,女性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
這是否可以理解為,時代不同了,可某些男性的思想還停留在古代封建社會,依然迷戀父權語境下男尊女卑的舊模式?
於是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小說發行之後會遭受那麼多男性強烈抵制,將閱讀此書的女性視為對男權進行挑戰。連出演影片的演員也遭到人身攻擊。
而比來自異性的惡意更讓金智英受傷的是女性陣營的冷漠和鄙視。
做了全職主婦的金智英只因為在難得空閒時間坐下來喝杯咖啡,就被幾個上班族說成是“拿著老公的錢,喝著咖啡消遣”的“媽蟲”。
“媽蟲”是南韓網路流行語,帶有貶義,原指沒有把小孩管教好的媽媽,後來變成暗諷有小孩的母親整日無所事事,過著靠老公養的生活。
洗衣、做飯、帶孩子與做報表、跑業務、給學生上課一樣是勞動付出,可似乎沒有人覺得家庭主婦值得尊重,反而被貶為“蟲”。
原著小說作者趙南柱曾說,家庭主婦看似悠哉,實際上沒有任何薪資,也沒有晉升機會,還要遭受白眼,是一份最不堪的職業。
男性不理解主婦辛苦就算了,為什麼同樣是女性,也要對金智英加以鄙視?
她們並不認識金智英,但她們認同女性天生應該無私服務於家庭家務,可主婦享受一杯咖啡那就是不合理了。換句話說,她們表面上嘲諷的是金智英,實際上是在一個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相信男權對女性的定義,而忘記自己也是女性。
她們不是金智英,可說不上哪天她們也會變成金智英一樣的主婦,到那時誰又來體味一個主婦有何委屈?
一向忍氣吞聲的金智英終究病了,在內心深處她知道當金智英太累,也太孤獨了。她的發病不是逃避,而是長期壓抑導致的另類爆發。
再次回到主題,處在不平等地位的女性,該指望誰來當“拯救者”?忍氣吞聲是唯一答案嗎?
丈夫代賢勸她尋醫問診。雖說診療只能緩解病情,改變不了殘酷的社會現狀,然而於對金智英來說,自我覺醒帶來的勇氣,卻是一劑“良藥”。
再一次被喊“媽蟲”,金智英選擇直面反擊:
“你才第一次見我,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麼、忍受過什麼,過著怎樣的生活嗎?你有什麼資格隨便說三道四?那麼,我現在也來評價一下你,怎麼樣呢?”
心理醫生問她,勇敢反駁是不是很痛快?智英笑了,“痛快談不上,不過感覺還不錯。”
金智英還不快樂,但至少她開始主動保護自己,敢於為自己發聲。
曾經,金智英想當作家,可她連一隻名牌鋼筆的鼓勵都得不到。當年爸爸國外出差為弟弟帶回貴重的鋼筆,而智英姐妹卻一人只有一個廉價的筆記本。
雖已時隔多年,此事一直埋在智英心裡,生病後智英在孃家找到了那根鋼筆,這可以看做是她開始尋找自我人生的象徵,除了當別人的太太和媽媽,她還可以為自己的理想而書寫。
金智英還未幸福,但她已明白生而為女人,也該有追尋自我價值的資格。
電影中的金智英是無數普通女性的代言人,而現實世界裡有多少對現狀不滿的金智英已經被歲月摧殘至自暴自棄,不再掙扎,只能認命。
電影結局比原著小說樂觀,是膽怯還是自我鼓勵?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改編自同名小說,不過既然是改編,就一定不是原封不動照搬。
結構上,原著先是從金智英言行異常開始,然後是家庭、童年、職場生活敘述,到最後一章才表明這是一位心理醫生的治療手記。也就是說,心理醫生是敘述者,以第三人稱講述了金智英的病史。
電影則是以丈夫鄭代賢先去找心理醫生開始,表示想替妻子諮詢,因為妻子最近行為異常。如此一來,醫生也成為了他者,也就是和金智英一樣,是一個被觀察的物件。並且,由原著中的男性變為中年女性,也更符合情境。
要知道,金智英之前手腕受傷去看外科,當時的男醫生曾半信半疑地說,衣物有洗衣機,掃地有機器人,主婦基本也不需要做什麼了,怎麼可能把手腕扭傷呢?換了一個女醫生,似乎增強了說服力,同時也是一種“女性自救”的無奈表達。畢竟,原著中的男醫生在故事的結尾也只表示對自己的妻子有所擔憂,同時並未真正為金智英提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可謂十足的“旁觀者”。
相對而言,影片中的金智英在女醫生的指導下,勇敢站出來表達立場,雖說沒有痊癒,至少不再那麼壓抑,正在逐漸找到真正的自己。
這並非在說,男性一定不理解女性處境,可畢竟不是一個群體,至少在當前社會,女性主義還在吶喊抗爭的階段,想要渴求一個男性的理解,太難。
電影的前半部分雖然令人壓抑,相對原著而言,結尾也還算是相對樂觀。
很顯然,金智英就醫後病情有了明顯好轉,用弟弟送來的那支刻有自己名字的鋼筆,開始寫作,終於在雜誌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作品,開啟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
再看原著小說作者趙南柱,畢業於南韓著名的梨花女子大學,就是敢把總統拉下臺,走在女權前沿的那所女子大學。在梨大的“女性領導者”教育氛圍中,趙南柱自然而然地認識到女性主義,開始關注男女不公的問題。
大學畢業之後,趙南柱先是在電視臺做了十年的撰稿工作。結婚之後,在社會生活與婆家生活的壓力之下,徹底成為了一名女性主義者。女兒出生後,趙南柱從電視臺辭職,克服產後抑鬱,開始寫小說。11年就憑藉小說《傾聽》獲得專業文學獎,而暢銷百萬冊的《82年生的金智英》更是讓她知名度大增,收下“年度作家獎”。
從這一經歷來看,金智英的故事從某種程度上帶有作家生活的影子。可在原著中,作者並未把作家夢安排給金智英,比不上影片結尾的“金智英”好命。
可我們依然必須警惕的是,並非每個主婦都能如此幸運地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實現自己除了生兒育女之外的人生價值。
執導電影的新銳女導演金度英之所以給出如此樂觀積極的收尾,私以為大概出於以下兩方面的考量。
一是因為社會輿論實在可畏,涉及到性別歧視、女性不公待遇等社會現實痛症本就敏感,原著已被冠以煽動兩性對立的負面評價,電影要不“燦爛點兒”,恐怕很難多開絕大多數男性觀眾以及部分女性觀眾的惡意抨擊。
另一方面,也或許是導演不忍令當代女性過於絕望,總要給大家一些期待與光亮,而不是人人都如治療前的金智英,“總是夢到面前有一堵牆,找不到出口。穿破一堵牆,又是一堵牆。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出口”,進而抑鬱成疾。
這種嘗試,是女性主義者不夠勇敢?還是一種自我妥協呢?
結語《82年生的金智英》真的不必被妖魔化,它所表達的核心要爭取的不是女性特權,也不是刻意製造男女對立緊張氣氛,而是想呼籲“平權”,兩性都該有自由選擇生活內容的權利。
金智英的故事在你我身邊比比皆是,又或許,就是你我生活中的畫面。
將來,還會在下一代女性身上重演嗎?
換個角度來說,金智英的故事男性也可以心平氣和地看看,因為你也會希望女兒能過得幸福。
有社評說,現在的女權運動是否太誇張了?趙南柱作家曾對此正面迴應道,女性運動就是要搞得激進一些,才能有所發展。
所謂“激進”在今天來可能看有所不適,甚至我不相信憑一部電影就能扭轉乾坤,但我真心希望從這一秒起天下所有女效能過得舒心點吧,當然這一前提是金智英們已不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