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鐘》沒有再一次因為技術原因失約,如期上映,又慢慢消失。
1.27億的票房是不及預期的,成片意料之中的刪減了最關鍵部分。對於刪減了啥,張藝謀在路演時不敢說,觀眾們也不敢太直接地問。
作家餘華在短篇小說《我膽小如鼠》描寫了這樣“膽小如鼠的我”。
因為“我”膽小如鼠,好工作輪不到“我”,分房子輪不到“我”,被欺負也不敢說,如果反抗會受到生活的重錘。
無疑,張藝謀就是這樣“膽小如鼠”的老實人。
內地電影院線三十年,你見過陳凱歌罵過“人不能這樣厚顏無恥”,你見過馮小剛罵過“垃圾觀眾垃圾電影”,你見過姜文出口成髒開黃腔。
但你很少見過張藝謀失態,其實他也很能說,很有想法,但即使受了欺負也不會當場撕破臉。
首先受欺負的,是各種“技術原因”。
坊間會流傳這樣的段子,老謀子自以為很熟悉廣電那些領導的口味,主動“閹割”,並巧妙“隱喻”。
但當樣片送上去之後,老謀子發現自己的電影還是被改的面目全非。
偏偏張藝謀是一個喜歡看書的人,他從《我膽小如鼠》的作者餘華、莫言、蘇童這些“傷痕文學”的作家作品裡汲取了大量的創作靈感。
莫言的《紅高粱》、莫言的《活著》、蘇童的《妻妾成群》……
這些傷痕文學的作品有共通點,反映社會現實,反思歷史,控訴社會。
而這些並不是領導們想要看到的電影,他們希望電影能反映改革開放的偉大成績,人民生活蒸蒸日上,歡聲笑語高唱《好運來》。
老實人張藝謀做的不錯,拿了一堆獎,成了國際大導演,但還會被刪減,還要被觀眾罵“侮辱中國人光輝形象”。
老實人張藝謀一聲不吭,不做辯解。
這些剪刀手的領導不配有姓名,只有拿了金熊獎金獅獎的張藝謀留在了世界電影史冊。
但張藝謀也會反思,隨著好萊塢大片的侵襲,自己的作品雖然拿了金熊獎、金獅獎等一堆重量級獎項,但能進入院線的作品票房都很慘淡。如何讓自己的作品賣座,這是個問題。
這個時候,做房地產的張偉平走進了張藝謀的生活。
他們合作了十六年,曾親密無間,從《有話好好說》、《一個都不能少》到大片時代的《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金陵十三釵》。
雖然這些電影離藝術獎項越來越遠,但只要有票房,曾經拿獎拿到手軟的張藝謀不在乎。
這些大片在創出一個個票房神話的時候,都離不開製片人張偉平的功勞。
憑藉張藝謀“國師”的名頭,拉投資並不困難,賺錢並不比房地產複雜。
當然,相得益彰的是,張偉平的新畫面電影公司也迅速擴張,離上市也只是一步之遙。
商人張偉平開始膨脹,他有了私心,他開始控制張藝謀,用他自己想用的演員(踢掉黃軒用周杰倫,強塞小瀋陽),不顧張藝謀的創作想法。
他慫恿張藝謀與鞏俐分手,對趙本山指手畫腳,打壓賈樟柯,罵周潤發耍大牌,最後還舉報張藝謀超生(被罰700多萬)。
老實人張藝謀還是一聲不吭,只是宣佈和張偉平十六年的合作終止。
從此新畫面電影公司就在內地院線消失了,據說最近張偉平還上了失信名單。
離開了張偉平的張藝謀終於可以拍自己想拍的電影。
《歸來》,《長城》、《影》,《一秒鐘》……
但躲不開的還是剪刀手和資本的陰影。
《歸來》本來也是控訴,卻節奏變成了煽情。
《長城》則是資本的犧牲品,發行方樂視電影也一起陪葬了。
《影》去繁就簡,用黑白影像講述權謀故事,請了國產的電視劇演員班底,反而拿到了金馬獎最佳導演,對於當年近70歲的張藝謀鼓勵大於肯定。
《一秒鐘》則受制於“技術原因”姍姍來遲。
這一次,老實人張藝謀膽子大了些,開始動用媒體的力量。最後妥協之下,還是上映了。
那些幾個人就可以決定幾千萬幾個億的製作能否在院線上映或者參展的“黑幕”時代已經過去了,但也不見得有多好。
《一秒鐘》的成片會讓很多人失望,但能在大銀幕看到它,已經是觀眾的勝利了。
本來這部電影去柏林電影節參展的。
本來我們以為這是張藝謀對於露天電影的情書,結果變成了“血書”,上映的過程也成了“血書”的插曲。
張譯飾演的張九聲為了能在電影裡看到自己的女兒,不惜越獄,歷盡艱險。
範偉作為電影放映員範電影,得到官方認證,放電影只是保住自己身份的手段。裝腔作勢,耍盡官威。
劉書存作為沒人養沒人教的野孩子劉閨女,拿到膠片,只是為了作一盞燈,讓弟弟擺脫流氓的騷擾。
那些普通觀眾看電影只是為了擺脫枯燥乏味的生活,給自己的普通生活加點鹽加點糖。
他們都不愛電影,一旦有了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物質條件,繁花漸欲迷人眼,他們才不會去電影院。
那誰愛電影呢?
只有賈樟柯這樣的文藝青年們才是真正愛電影的。
他們把電影當做生命,貪婪地看每一個角色每一句臺詞甚至每一個表情,杜絕社交屬性,只在小窗私隱交流。
他們也許會把電影當做職業,但更是把電影當做一生的愛好,比戀人更長久。
藝術電影節給了這些文藝青年們一個很好的聚集地和出口,但慘淡的文藝片票房說明真正的文藝片觀眾根本沒有培養起來。
張藝謀也是曾經的賈樟柯,被商業和地位迷惑了雙眼的他,再也不回去了。
但難得的是,老實人張藝謀在古稀之年還能保持旺盛的創作精力,給內地電影更多的可能,這才是影迷們所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