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珠是古鎮黎裡的驕傲。她是中國第一位女“電影明星”，曾主演過中國第一部愛情長片《海誓》、中國現存最早的鬼怪片《盤絲洞》。她的老公但杜宇則名列中國第一代導演，還是中國第一部個人漫畫集《國恥畫譜》的作者。《海誓》《盤絲洞》堪稱中國國寶級影片。可惜在1937年上海淪陷時，上海影戲公司的片場被日寇的炸彈徹底摧毀，所有的電影資料都毀於一旦，《海誓》《盤絲洞》的拷貝也付之一炬。然老天開眼，《盤絲洞》拷貝後在挪威圖書館庫房被發現並修復。二分之一的殘片雖殘猶珍，2014年作為國寶，挪威方面將《盤絲洞》拷貝複製件贈送給了中國電影資料庫，在電影界轟動一時。《海誓》一片卻一直沒有蹤跡，業界都認為《海誓》已失傳。最近，筆者在與美國的無聲電影研究學者王亦蠻的交流中，獲悉殷明珠主演的第一部愛情片《海誓》拷貝還在，現在義大利博洛尼亞的一所大學內，也是一部殘片，大約只有三分之一。
《盤絲洞》膠片未修復時的狀態
1929年挪威引進《盤絲洞》的宣傳
2014年《盤絲洞》迴歸交接儀式
《海誓》《盤絲洞》這二部中國早期電影無聲片的重新發現，在中國現存不足十部的無聲片中就佔了二席，讓人倍感欣喜。這兩部早期影片，見證了中國早期電影由萌芽到發展的歷史。而在接下來的鄉邦文獻收藏中，筆者也收集到了不少《海誓》的資料，其中包括主演殷明珠曾親筆撰寫的《海誓》拍攝經過，而且經過筆者詳細考證，發現《海誓》《盤絲洞》等早期影片並未在黎裡蒯廳上映過！
盤絲洞的搭建
《盤絲洞》攝製現場
《盤絲洞》中的劇照
殷明珠主演《海誓》，開了女主角的先例在早期的中國電影裡，所有的女角都由男人反串扮演。官方明令禁止男女同臺演出話劇等，女角皆由男子扮演。1913年，張石川和鄭正秋拍攝的《難夫難妻》篇幅很短，其中就沒有女演員，女角要男扮！
第一部由女性擔任角色的影片，是香港的黎民偉拍攝於1913年的《莊子戲妻》。後來成立上海“聯華”的老闆黎民偉先是在香港創辦了“華美”電影公司，不久該公司就與亞細亞公司合作拍攝了《莊子戲妻》，這也是電影史上第一部由香港出品的故事短片。片中黎民偉啟用了他的原配嚴姍姍，出演片中的鏡頭不多的配角（侍女），嚴姍姍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代女電影演員。而女主角（莊子之妻）仍由黎民偉自己反串扮演。這雖是試水之舉，卻開了女性入影的先例。
1921年，王彩雲在上海影戲研究社拍攝的紀實凶殺電影《閻瑞生》中飾演一名妓女，王彩雲是青樓出身，在《閻瑞生》中也扮演被害的妓女王蓮英，影片殺青後不久，她也就從良了，從此就匿跡影壇。嚴珊珊和王彩雲雖分別是香港和上海的第一代電影女演員，但是，她們都不是主角，還算不上“女明星”。
《海誓》為中國最早的長故事片之一，也是但杜宇創辦的上海影戲公司的第一部影片。當時言情小說流行，但杜宇決定製作一部愛情片，即《海誓》。故事講一個名叫福珠的女子，和窮畫師周選青相愛，兩人訂立了婚約，並盟誓如將來負約，當蹈海而死。後來，福珠被有錢的表兄誘惑，竟負前約與表兄結婚。當他們在教堂舉行婚禮之時，福珠忽然天良發現，逃離了教堂去找畫師，周選青拒絕了她，於是她跑去投海自殺，幸而畫師前去相救，最後兩人終成佳偶。
但杜宇在拍這部片前曾試拍過一些新聞片，從中自學摸索攝影技術，而後同朋友和家人創辦上海影戲公司。從編導到攝影、洗印，全由他一人擔任，影片《海誓》在上海閘北搭設露天佈景，前後拍攝了近一年。
殷明珠從接觸電影開始就喜歡上了這門藝術，她在《中國影戲談》裡這麼記述：“予髫齡即嗜影戲，課餘無事時，偕二三姐妹奔走於維多利愛普廬之間，覺影戲感人之深，實什百倍於戲劇。”她崇拜美國女電影明星白珠，“影戲諸藝員中予尤服膺白珠女士，時人稱之曰寶蓮，蓋以寶蓮歷險記一劇而得名也，其表情之入妙，實非碌碌餘子所可企及。”而在此文中，我們還得知殷明珠並非因她崇拜美國女明星白珠而改名為明珠的。“予何幸乃得與女士同名，女士名珠，予亦以珠為字。”明珠是她的字，她的名叫尚賢。得到但杜宇邀請後，她立刻表示同意。
《海誓》拍攝“歷時六個月，始告完成，經七次試演，……自21000餘尺中選出6000餘尺，分為六大本，前後歷時一年方才完成，“《海誓》上映後，引起巨大轟動。此前中國產片品質粗糙，只能簡單模仿外國片。但杜宇善繪畫、喜攝影，在畫面構圖、色彩上特別講究，鄭正秋說：“將吾國對於自制影片薄弱之觀念，沉寂之空氣，極力震盪，翻成響應影業之局勢。”鄭正秋對這位黎裡女婿有很高的評價：“中國產片得有今日之盛況者，其功實在於但君杜宇”。而據《申報》報道：“頗受顧客歡迎，連映四夜，坐客皆滿。鹹以殷女士之表情，實足滿意也。”
《中國影戲談》詳述《海誓》拍攝之艱辛《海誓》開拍，“既無精之器具又乏經驗之助手，盲人瞎馬，夜半池深”（殷明珠語），本來但杜宇還要再完善一些，可惜其他的股東已迫不及待，要求立即上映。無奈之下，但杜宇只能截長補短，湊成一劇。而其中拍攝的艱辛，殷明珠在民國的《快活》雜誌上發表《中國影戲談》一文，體會所得頗深，選取其中三則，以饗讀者。
《海誓》海報
其一，乃客歲仲秋，殷明珠等人凌晨出發赴滬西攝影，十多人乘坐兩輛汽車。到了目的地後，攝影器材安置到位，演員們也各自化妝待命。此時已近中午，烈日炎炎，全體攝製人員卻“鼓一腔勇氣。固不須揮魯陽之戈，拼此大好頭願以與酷日奮鬥”。不料拍了還沒有一個小時，大雨傾盆而下，而且因為擇景，距離汽車很遠，一時間，遍體如浴。殷明珠歸家對鏡，面目全非。塗的玫瑰霜變成紅色，第二天又變成了淡紫，過了一個多月才逐步淡去。攝製組裡的瘦菊原來以小白臉著稱，因此變成了印度黑炭，也成了她們每次茶餘飯後的笑資。
其二，《海誓》中最後一幕是殷明珠與周選青同立海濱，雙足沒於海水中，觀眾看了覺得並沒有什麼特別，卻不知攝製時正值隆冬，朔風凜冽，堅冰初結，由於劇情的連續性，還只能穿一件單衣，身處寒風，足駐冰水，殷明珠凍得鼻涕眼淚都直流，而觀眾都以為這只是演戲而已，殊不知此時的殷明珠正“苦極欲哭，不知涕淚之何從矣”。
第三則更是險象頓生。那是一次在吳淞海濱的取景，但杜宇找到一處上有長堤，下有海灘的風景絕佳地，他指揮大家先化妝，自已則肩扛鏡架，登堤前去。忽然聽到有聲音傳來“爾要命否”，但杜宇循聲而視，見一士兵在長堤另一頭，拼命呼喊，一邊朝堤下揮手令視堤後，但杜宇看到一排士兵正瞄準射擊，堤下紅旗飄飄。原來是新兵在練習射靶。但杜宇一看情況不妙，連忙扛著鏡架狂奔而回。腦後傳來一陣槍響，嗖嗖地從邊上掠過。殷明珠言“其不飲衛生丸（子彈）者洵天幸也。”
電影《海誓》等並未在黎裡上映過《海誓》在上海轟動了整個影壇，黎裡的家鄉父老聞訊振奮不已。從現代角度來講作為家鄉人，為黎裡出了這麼一個電影女明星是很驕傲的一件事，而在當時並不如此。雖說民國時代，女性逐步開放，但封建思想還是佔了上風，很大一部分人對女人從事電影一行還是頗有微詞。就連明珠的母親在《海誓》上演後都認為女兒拍電影似乎以色相示人，一度持反對態度，甚至不準殷明珠與但杜宇來往。黎裡水岸寒舍的總經理殷文利也是殷家的後裔，她回憶小時候她的爺爺輩說起殷明珠時，都有些不願提起，認為有傷殷氏門風。還有殷明珠的好友傅文豪也是如此，她在殷明珠推薦下出演了《古井重波記》的女主角陸嬌娜，一舉成名後，卻因父母的強烈反對而止步於影壇，曇花一現。限於當時的社會風氣，他們的做法無可厚非，更突顯了殷明珠大膽和開放的個性，也說明了當時她從影的壓力和不凡勇氣。
殷明珠故居南花園
殷明珠故居北面
殷明珠手植桂花樹（北園）
對殷明珠主演的影片，在黎裡古鎮一直以來有個說法，說曾在蒯廳放映。“新蒯家弄是後起之秀，第三廳正廳‘樹滋堂’，習稱‘蒯廳’，廳堂巨集敞，音響效果特別好，是鎮上著名的書場。聽說殷明珠擔綱主演的《海誓》蜚聲海內外，蒯廳主人當即趕赴上海，找到明珠，說明來意，希望《海誓》能夠到黎裡蒯廳去放映，讓家鄉父老一飽眼福。明珠一口答應。哪知《海誓》到蒯廳放映的訊息一傳開，四鄉八村、周邊市鎮的觀眾接連不斷地湧來，盛況空前。原定放映三場，遠遠不能滿足要求。本來只能晚上放映，為增加場次，蒯廳四周圍上厚厚的黑色窗簾，白天加映。原打算下午加映兩場，後來乾脆從早晨開始，一場映完再接一場，周而復始。就這樣整整連放了一個星期，才勉強結束。家鄉父老好評如潮，大家都為黎裡出了電影明星而高興。從此以後，黎裡古鎮開了放映電影之風，只要有新影片問世，黎裡鎮總會千方百計弄來放映。明珠知道鄉親們愛看電影，凡是她後來拍成的影片，以及上海灘新上映的片子，她都讓家鄉父老一睹為快。”
殷明珠《帶人嬌》劇照
筆者認為這些說法都是沒有根據的，在黎裡放映殷明珠的影片只是現代人作為家鄉人的一種美好願望，上面已從當時的社會思想，一大部分人是不能接受女性拍電影一事，戲子自古以來都不待見，況乎黎裡殷氏也是當地名門望族，不會允許有這種事情發生的
第二個從技術角度來講，也是不現實的。當時筆者在《盤絲洞》放映時，曾經向王亦蠻老師提出借拷貝一事，但王老師回覆就算拷貝借給你，你也無法放映，因為能放這種拷貝的放映機，全國屈指可數，何況當時購進一臺都是價格不菲，以那時蒯家的實力，尚不易辦到。況且買回來後還需有專業技術人員放映、維護和修理，更是一大筆的開支。而黎裡當時居民的人數和經濟條件也不足以能支撐電影院的運營。黎裡的相關史料中也無蒯廳放映電影的內容。黎裡最早的私營劇場是在1954年10月才開張，流動電影放映隊則出現在1973年。
殷明珠和子女在香港合影
殷明珠在主演中國早期電影中，歷經艱難，功績不小。作為黎里人都會記住她，以她為榮。2019年5月黎裡鎮五位政協委員聯名提案，獻言籌建殷明珠紀念館，這一提案也表述了人們對殷明珠這位家鄉人的敬愛之情，籌建殷明珠紀念館是眾多黎里人的心願，可惜無果。看來讓這位頂著這麼多“中國第一”的電影先驅以另一種形式迴歸家鄉的路還很漫長，在古鎮黎裡觀看這位黎裡鄉賢的影片還為時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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