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雜談#《壞小孩》是紫金陳的推理故事第二部,這本書幾年前就看了,還有《無證之罪》、《長夜難明》情節扣人心絃,都非常不錯!經過《壞小孩》原著改編成電影《隱秘的角落》,電影和原著還有不一樣的地方,我想如果真的按照《壞小孩》的情節去演的話,稽核也不會透過的!
這不是一部尋常意義上的懸疑推理片。只能說,導演編劇們很聰明,披著懸疑推理片的cover, 實際上在探討人性的複雜。以及,人性中原本隱藏的惡,是如何被骯髒的人與物(社會)給激發出來的,張東昇如此,朱朝陽亦然。一個好的社會體系催人向善;一個壞的社會催人墮落:要麼肉體死掉、要麼就靈魂死掉。
張東昇與三個小孩在一起吃漢堡包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他希望一切重新開始。這句話可以說明他的本心:他其實只是想要過一種普通人就能擁有的平凡、簡單和得到尊重的生活。然而,他像大部分人一樣,不那麼幸運,遇到一家子的勢利鬼,沒錢沒權沒地位的他,處處被人瞧不起,最終把他推到牆角的是妻子的背叛以及永遠得不到的“機會”。這一系列的羞辱與背叛,將他原本隱藏在心中的惡,完完全全地催生出來。這時,他就成了一個典型的被逼到牆角的惡魔:說著最軟的軟話、做著最硬的硬事,事後雲淡風輕,表面上也毫無痕跡。內心裡如何的波濤洶湧,也都成為他人看不見的“隱秘的角落”。結果,這次運氣是真的太差了,他敗給了“偶然性”,或者說“命運”,他的罪證被三個唱著《小白船》的小孩拍到了。與三個小孩之後的交往,是一場他被迫接招的計劃之外的事故。
笛卡爾的故事,是一個有關選擇的故事,對於同一件事情,有的人選擇相信“背叛”那個版本、有的人選擇相信“童話”那個版本。這就像人的內心一樣,善惡交縱,選擇相信什麼版本,也就意味著選擇執行自己靈魂之中的善念還是惡念,不要把自己看得多麼聖潔,誰人都不是耶穌。善惡一念之間,總要看個人如何選。
所以,我們看見,普普,她一直善良如天使,躺在船上的她,看著天空說,她選擇相信童話。她情商很高,並且總是給他人以改過的機會,對張東昇如是,對朱朝陽亦如是,比如,她給朝陽的那封“等我們離開了再讀的信”。
嚴良剛開始小偷小摸,觀眾或許會認為他是一個壞孩子,其實不然,他本質善良,但他個性魯莽衝動,缺乏深沉,有些叛逆,一不小心,容易被人利用,屬於“愚蠢的善人更容易辦壞事”的那種人,他最終很容易就走上他父親的老路。影片一開始也隱約交代了他父親的一些背景,顯然,他父親當年就是輕信壞人,把一個卑鄙小人當作自己的託孤摯交。結果嚴良從福利院出來第一個尋求那個“摯交”的幫助,“摯交”不但拿回那可憐的幾百塊錢,還轉手就報了警,足以看清他父親識人的能力有多低,而且,從警察與“摯交”的談話裡,我們也可以知道,當年嚴良的父親還幫這個“摯交”出頭打架。不善於識人,被“狐朋狗友”帶歪,嚴良的父親一步步走上不歸之路。歷史總是重複,嚴良的性格與智商與他父親如出一轍,錯認陳警察是壞蛋,投奔的親友也是朱朝陽和“託孤摯交”這種人。然而,嚴良還算幸運,他的生命中至少出現了一個普普,和一個陳警官,使得他原本炎涼的人生不至於那麼炎涼,以至於保住他原本的善良。所以,在影片後半部分,他會反覆說他打算把他們“敲詐勒索”的事情向警察坦白,也正因於此,朱朝陽才對他動了殺心。
朱朝陽的整個變化是令人心碎的。他原本可以美好,但醜陋的成人社會將他一步一步地撕碎了。他對於人間最為美好的感情,友情、親情,都被迫一一地剝離掉。
影片一開始,他就是不幸的。父親跟小三結婚生了孩子,對他常年不管不顧,他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在他與他母親的權力關係裡,最開始,他是依附,更是順從的那一個。
這種順從的關係從“食物”這個象徵點表現出來,他與母親最多的談話就是母親安排他吃什麼,然後他服從,乃至於到了“喝牛奶”那一幕,他拒絕喝,他的母親說:“不喝就倒掉”,然後他就喝了。這裡,鏡頭照到他的臉上,他的母親用手在他嘴上反覆而病態地揉擦,他母親的揉搓是一種帶著絕望的乃至於“恨鐵不成鋼”似的揉搓,也就是從這裡開始,他與母親的權力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她似乎開始漸漸地失去了對於他的掌控。
乃至於,到後來,醫院裡警察問話那一幕,朱朝陽滿嘴謊話,他的母親心碎地哭喊,朱朝陽反倒義正嚴辭地質問其母,這裡,母子二人的權力關係發生了完全的顛倒。掌控話語權的變成了黑化以後的朱朝陽。最終,朱朝陽的父親死後不久,朱朝陽便可以若無其事地對媽媽說自己又考了第一名,其母只能尷尬、悽慘且古怪地笑笑。
或許在一開始,朱朝陽就隱秘地期待著朱晶晶能夠死去。因為確實是小三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一切,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面對朱晶晶的死,他可以見死不救。這見死不救看起來可惡,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小三母女合起夥來百般刁難羞辱他,而作為一個兒童,父母在保護他這件事情上是有缺失與失職的。一方面,他的父親一碗水根本沒端平,另一方面,他的母親既要強又懦弱,使得朱朝陽只能隱忍心中的怒氣,就像一開始的張東昇一樣。誠然,朱朝陽見死不救從是非觀上來說是錯的。但是,即使他救了朱晶晶,像小三那樣的人就會感激他嗎?未必,小三或許只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他。並且,小三享受著“搶來”的東西所帶來的福利,所以常年給朱晶晶灌輸”搶爸爸的愛“這種思想,所以,殺死朱晶晶的,其實也是小三自己。
朱朝陽一開始就有一點點壞,但還不至於成為魔鬼。張東昇也是如此。
但人性的惡,就像細菌一樣,當身體免疫力足夠,外部的世界也是陽光普照,那他就能免疫掉細菌。但當人遇到免疫力低下的時候,細菌便滋生氾濫,乃至奪走人的生命。
東昇,朝陽,都是與太陽相關的命名,如果有足夠的陽光,他們本該燦爛。
影片一開始,朱朝陽擁有母愛、以及他想象中的一絲絲父愛。這些愛給予他絲絲力量,保持他最基本的善良。然而,當他開啟他父親的手提包,發現信任的父親竟然拿著錄音筆監聽自己的時候,他感覺到被“背叛”了。那一刻起,他完全放下了對於長期祈求而不得的父愛的幻想,不再相信那個童話,徹底地黑化。諷刺的是,也正是同一只錄音筆,喚起了他父親對於兒子的自責與愛,只是對於朱朝陽來說,萬事已經來不及,從這裡開始,對於他來說,生而為人地去愛人和去感知被愛的能力,他都不再擁有。“人”只是他眼裡用以自保的工具,自此,他便徹徹底底開始了運籌帷幄般的借刀殺人的戲碼。
然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究竟是什麼?是朱朝陽心中的惡念嗎?還是引發惡念的所有人都預設的社會價值評判體系?
這個價值評判體系如此地單一:對於小孩子來說,只要成績好就好了。對於大人來說,只要有錢有權就好了。對於小孩來說,是否孤僻是否快樂是否得到了應有的愛與尊重,都無所謂。對於男人來說,有了錢,是否有道德是否養二奶和小三是否盡了一個父親的責任是否手裡的錢是乾淨的,也都無所謂(朱朝陽爸爸的公司在早年也是藉助於小三弟弟的黑社會勢力從而擺脫被人收租被人欺負的境地)。對於女人來說,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不要成為孤兒寡母孩子學習成績優秀老公或自己能賺錢,是否被愛是否快樂是否在婚姻中擁有應有的尊嚴是否擁抱了真正的自己,都無所謂。
朱朝陽只是在這座價值體系的山上,攀爬著。而且,如果他不保護自己,誰能來保護他呢?小三比他有尊嚴,小三的孩子可以隨意踐踏父親給他買的唯一一雙鞋,高利貸黑社會可以站在張東昇的腦袋上拉屎,背叛躲在隱秘的角落,隨時隨地都會出現。在倫理價值整個崩塌,笑貧不笑娼的社會里,朱朝陽只能選擇脫貧致富,隱秘的角落就讓它隱秘著好了,人們看不見,人們也不想看見,即使看見了,人們也只會假裝看不見。
朱朝陽被朱晶晶踩髒了的白鞋,最開始,他狼狽著、他無力擦乾淨,到後來是普普用善良幫他擦乾淨,最後,黑化了的朱朝陽,眼神堅定地自己拿著刷子努力洗乾淨骯髒的球鞋,他準備自己來擦乾淨。可悲的是,這時,他的靈魂不再幹淨。然而,雖為魔鬼,他卻是一個擁有力量保護自己的魔鬼。之後的人生,他確實變成了另一個張東昇,但他是一個張東昇2.0,一個不用直接手上沾血的張東昇,一個作惡多端卻可以全身而退的張東昇。
那個警察的女兒,每天的生活裡除了學習就是看還珠格格這種電視劇,她就不悲哀嗎?她更悲哀,因為在這個評價體系裡面,她無論怎麼學都學不過那個每天要設局要周旋於張東昇要經歷父親死亡被小三的弟弟虐待的朱朝陽。有的人,在這個價值體系裡面,從一出生,就輸了。天賦、家庭、權勢,都不是自己可以選的。一個人能夠選的,只有,他究竟是相信童話那個版本的故事,還是相信“背叛”那個版本的故事,從而選擇去守護什麼、去放棄什麼。
普普也曾照亮過張東昇的世界。然而,陽光太少,背叛卻來得太快,太突然,太頻繁。小船隻能飄蕩到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