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總共收錄多少片?
15萬部左右。
但不是每一部都會被15萬人反覆看,看不夠。
在“豆瓣電影250”中,今天這部最傳奇。
它曾口碑撲街,上映慘敗。
不喜歡的人,說它“神經病”“瘋子”“變態”;
喜歡的人,說它的“痛”是美學,是存在,是“感受活著”。
如今很多分類榜單(暴力榜,驚悚榜,懸疑榜)。
它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它是啥?先留個懸念。
前一陣子,拍它的那個老混蛋大衛·芬奇,又拍了新片《曼克》。
還是拍“瘋子”。
表面上,它講述影史經典《公民凱恩》的劇本誕生,講述天才編劇曼克與權貴階級的恩怨過往。
實際上,是一場理想與金錢的“虐戀”。
主人公沒有“蓋茨比的那道綠光”,只有糾結、迷失、反叛。
他痛恨浮誇,卻迷戀成為高階派對的焦點;他鄙視權貴,又留戀被權貴賞識的虛榮;他與周遭格格不入,又不敢徹底迴歸自我......
總在對抗與妥協之間,表達著無用的憤怒。
一種衣冠楚楚的瘋。
像你,也像我。
說大衛·芬奇是最會拍瘋子的導演。
不如說每個人的瘋狂與憤怒,都會被他的鏡頭“精打細算”。
《社交網路》的反社會天才,《紙牌屋》的黑手政客,《七宗罪》的絕望警探,乃至《消失的愛人》的妻子……
人的憤怒、異變、反叛。
幾乎是所有芬奇電影的主題。
“我認為人類很變態。”
這話如果不是大衛·芬奇說的,那完全可以一笑了之。
但如果,大衛·芬奇當年沒拍它。
他就不配成為今天的“大衛·芬奇”。
來,請出今天主角。
帥得發光的愛德華·諾頓、布拉德·皮特。
曾經反叛到極致的大衛·芬奇。
和這部煽動無數影迷,順便冒犯了整個世界的電影.
《搏擊俱樂部》
Fight Club
豆瓣9.0,IMDb8.8。
IMDb榜單排11,輸給《指環王》(#10),贏了《阿甘正傳》(#12)。
這不意外。
如果真讓主角泰勒(布拉德·皮特 飾)遇見阿甘,他絕會把那盒巧克力踩得稀碎。
再光膀子跟他幹一仗,“誰跑誰孫子”那種。
這是一部“最另類的傑作”。
反權威、反主流、反精英。
它向你提問:
在堆滿商品廣告和物質慾望的城市裡,你是誰?從哪來?還打算上哪去?
再替你搶答:
“只有放下一切,你才擁有自由。”
1999年,20世紀的終點。
《搏擊俱樂部》用懸疑冒險的障眼法,講述一個永不過時的城市寓言。
但令Sir沒想到的是,21年後的今天——這寓言講述的痛苦與憤怒,如此變本加厲。
是時候“文藝復興”了。
01
“搏擊俱樂部第一條規定,不要談論搏擊俱樂部。”
1999年秋天。
在義大利威尼斯,參加首映的觀眾們如此評價《搏擊俱樂部》:
“這是法西斯!”
而主創們似乎不意外。
主演愛德華·諾頓說:製片廠真·冤大頭。
“他們給了我們7000萬美元,讓我們拍攝一部他們會痛恨的電影。”
導演大衛·芬奇自己覺得:這次玩大了。
“如果要付給每個被這部電影冒犯的人一毛錢的話,我更願意用這筆錢從魯珀特·默多克裡那裡買膠捲(不上映)。”
隨後,正式上映,更是慘到家。
上映首周,1100萬美元票房,遠低於媒體預測,第二週直接跌落到633萬。
毫無規矩的敘事讓票房一片災難,價值取向又被主流影評界一致抨擊。
市場口碑雙撲,輸得像個笑話。
誰也想不到,此後數年,它會被一步步推上神壇(簡直像複製了一遍影片劇情)。
主流敗北,地下稱王。
《搏擊俱樂部》最該感謝DVD。
出版,再版,一再發行。
2009年,它全球銷量超過600萬份,光DVD的出租收入,就達到誇張的5500萬美元。
它講述地下的故事,也在地下流行。
一個小細節。
來自“大名鼎鼎的泰勒·德頓”(男二)。
“警告
你所讀的本文中的每個詞,都是你生命中又一秒鐘的浪費。
你沒別的事可做嗎?
你的生命真的如此空虛,以至於你怎麼都想不出另一個打發時間的方法嗎?
還是你如此容易受權威的影響,以至於你要呈上它所要求的一切尊敬和信任?
你讀了所有你被假定應該讀的了嗎? 你思考了所有你被假定應該思考的了嗎? 買了所有你被告知你應當想要的了嗎?
離開你的房間。去見一個異性。停止過度的購物和自慰。 辭了你的工作。開始一次搏擊。證明你活著。
如果你不主張你的人性。你將只是一個統計值。
你已經被警告了……
Tyler”
“離開你的房間。去見一個異性。停止過度的購物和自慰。 辭了你的工作。開始一次搏擊。證明你活著。”
這通篇反權威、反消費、反麻木,一本正經而又充滿迷惑的“人生建議”。
完美地總結了《搏擊》氣質——荷爾蒙與烏托邦。
說了半天,該回顧劇情了。
主角,和主角的“新朋友”泰勒·德頓,成立了一個地下搏擊俱樂部。
來的人,有白領、工人、服務生......都是各行各業萎靡不振的螺絲釘。
每週六晚,他們精神振奮,輪流走上擂臺。
無武器,無規則,無時限。
打架,一直打到“對方喊停,四肢受傷,快累死”。
贏了沒獎品,輸了不丟人。
一場對決3分鐘,提供3分鐘自由的幻覺。
入會的唯一規則就是。
保密。
“搏擊俱樂部第一條規定
禁止談論搏擊俱樂部
第二條規定
禁止談論搏擊俱樂部”
漸漸地,組織越來越壯大了。
有組織,有紀律,麻木的旁觀者成為了振奮的參與者。
從一開始的小惡作劇。
到後來的犯罪……縱火、炸雕像、威脅政要,乃至影片結尾處的(不可否認的)恐怖襲擊。
你別急著憤怒和表達正義。
它故事的極端,人物的憤怒,表現手法的煽動,歸其根本其實有著明確的“敵人”——資本秩序下的現代生活。
主角,沒名字。
(片尾簽名是“講述者”,所以可以是任何人。)
他可以是像你一樣的打工人,天天週而復始,做著一份隨時可被替代的工作。
有著無法填平的空虛、焦慮和不安。
他怎麼自救?
到2020的現在,方法也很單調——兩個手段,一個是買買買,在商家宣傳中尋找“個性”。
電影臺詞這麼說……
“以前人們找刺激是看色情書刊,現在是看商品目錄。”
另一個,則是假裝病人,參加各種“互助小組”。
在相擁而泣的集體中 ,尋找溫暖的假象。
誰都渴望正確的活法。
可問題偏偏是,生活中的“正確”太多。
當安慰劑統統失效,主角,終於遇上了人生中“最錯誤”的一個答案……
泰勒·德頓。
泰勒直指病灶的一段總結,至今是文藝青年摘抄背誦的名段:
“我們是被歷史遺忘的一代,沒有目的,沒有地位,沒有世界大戰,沒有經濟大恐慌,我們的大戰只是心靈之戰,我們的恐慌只是我們的生活。我們從小看電視,相信有一天會成為富翁,明星或搖滾巨星,但是,我們不會。那是我們逐漸面對著的現實,所以我們非常憤怒。”
它表面是憤怒,實際是恐慌。
所以你“發洩”不完它,眼看著就要和它終生相伴。
你問,怎麼解決?
……先回到現在吧,又有一句臺詞冒出來了。
02
“插上羽毛,不等於你就是老鷹”
《搏擊》豆瓣頁面這麼寫:
“好於99%的懸疑片,好於97%的劇情片”。
而Sir覺得,它就是不折不扣的青春片。
千萬別小看青春片。
它好就好在,允許犯錯。
因為往往只有“錯了”,你才能重新思考“正確”。
這一命題上,《搏擊俱樂部》是有“前輩”的,而且和它一樣備受爭議。
比如1967年《畢業生》。
用一場“不倫之戀”,讓成年人世界的束縛、規矩如謊言潰敗。
又如90年代,丹尼·博伊爾的《猜火車》。
用極度的墮落,重新思考四處被定義的所謂“標準人生”。
而在20世紀末上映的《搏擊俱樂部》。
它精確地把憤怒的炸彈,引爆向了“商品時代”的精神空洞。
電影開篇一句話,靈魂點題。
“你所擁有的,反過來擁有了你”
隨著時代變化,綁架青年人自我價值的雜音,總在不斷“進化”。
《搏擊》中的種種困境已愈演愈烈,不信就仔細看向你身邊的各個角落——放心,一個角落都不落——商品時代還沒結束,就迎來了更牛的“演算法時代”。
在演算法時代,泰勒警告的那一句“你將只是一個統計值”已成現實。
取代商品雜誌目錄的,是精準推送的購物平臺,是一位位購物主播激揚慷慨的帶貨套話,比色情內容更刺激;
(此處腦補“把嘴給我閉上.gif”)
取代各種互助小組的,是各種報團取暖的“圈層文化”。互相認同,互相爭鬥,用流量尋找精神歸屬。
一旦你關掉螢幕。
現實能迴歸嗎?遊戲會結束?
似乎,只能面對越來越沉重的麻木感。
這種麻木的本質,是我們已經習慣的,對於生活各方面的成本計算。
麻木的本質,是我們的“精明”。
反抗它(而非秩序),才是《搏擊俱樂部》最初的創作動機。
原著作者,查克·帕拉尼克聊過這本小說的緣起。
一次意外鬥毆,讓他臉上掛了彩負了傷,但等他上班,同事的反應讓他很困惑。
跟他打招呼的人,都只是“哎,天氣不錯啊。”“嘿,週末過得怎麼樣?”
沒一個人提到他臉上的傷。
多問一句,就要多做一步反應,就要多一份社交成本。
現代人與現代人交往,總是活在“你值不值”的計算中。
不只是人。
還可以是愛好、興趣、專長。
甚至是理想、自由與愛。
於是,整部《搏擊俱樂部》就像一場心理實驗:
讓一個麻木已久的“我”。
和一個嶄新的、充滿活力和激情的“我”,相遇。
第一場戲,是飛機上的“我”和“我”,偶然聊起天。
“我”剛剛開了一句無用的客套話,就被另一個“我”(泰勒·德頓)一口回絕——“少給老子來這套。”
表面上,又帥又不要臉。
談吐中逐漸表現本性——不吃客套,不懂寒暄,滿嘴邪門冷知識。
這個“我”,真值得羨慕。
似乎面對各種折磨,總在等待反擊,總能成功地把自己的慾望伸張出去。
他甚至不止自己活得爽,更像個傳教士,可以用最搖滾炫酷的方式(一把手槍頂在對方頭頂),讓對方醍醐灌頂。
戰士的激情,領袖的魅力,分泌不完的多巴胺與荷爾蒙。
一個“我們”的反義詞。
表面上,它是一場人格分裂的懸疑把戲。
本質。
卻是自己與自己的一場心理博弈。
面對那個虛妄的“我”,你其實不想贏,因為贏了就代表你將回歸無聊的現實。
你想輸。
因為輸才讓你拋開,讓你開啟,讓你重獲激情。
03
“我們相遇時,碰巧是我人生中最詭異的一段時間。”
坦白說,《搏擊俱樂部》並不是完美的作品。
結局,有點為了高潮而高潮。
玩的哲學套路又過於“搖滾”,也稍顯兒戲。
但它勝在,足夠生猛有力。
不管你處在生命的哪個階段,只要你置身於演算法的社會。
那麼它離經叛道的價值觀,總能喚醒你對自己的尊重。
Sir年輕時,最喜歡的情節是影片後半段。
失控的泰勒,展現了一場行為藝術。
他扔開方向盤,狠踩油門,大喊“let go”。
特麼感覺好自由。
但隨著人生閱歷不斷增加,我們遲早會發現……
酷,不是什麼都不在乎。
真正的酷,是正視自己後,再玩命地在乎一個“什麼”。
用盡激情與勇氣,去死磕那個“什麼”。
好萊塢電影一貫愛用“在車上”“在路上”的畫面,表現主人公的個人意志。
這部電影,也有一個Sir不能忘的畫面:
兩個主角,第一次登場。
機場外,停著一臺紅色跑車。
主角因行李問題被扣在機場,正祥林嫂一樣唸叨著。
一抬頭,看見泰勒·德頓一襲紅衣,瀟灑地跳進了那臺1999年的雪佛蘭科邁羅。
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看到這,主角住嘴了。
一臉羨慕,望著跑車遠去的方向。
跑車,就像他弄丟的慾望。
不是富有,而是上路。
他期待能重新上路,隨時上路,尋找實現自我價值的激情與勇氣。
如果你也曾懷疑現實。
如果你從未停止向時代發問,向不滿意的自己發問。
那麼希望有一天。
你能開著車,馳向遠方。
當你路過某一間加油站停下。
說不定Sir正滿面困惑地傻站在那,一看你來就問:
兄弟,看得出你天縱奇才,無所畏懼……載我一程好不好?
而你只是低調而乾脆地甩出一句:
“少給老子來這套。”
然後一踩油門,消失在天際。
那一刻,Sir會覺得自己活得像“一個統計值”。
而你,嘖嘖。
就是英雄本人。
編輯助理:破壞之王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