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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島渚、北野武、坂本龍一、大衛·鮑伊。

當這四個名字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只會指向一部電影,那就是——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影片的故事背景被設定在二戰時期孤島上的日軍戰俘營裡,日本軍官世野井(坂本龍一飾)和大原上士(北野武飾)共同管理戰俘營,而英國軍官傑克(大衛·鮑伊飾)卻以自己身上那種理想軍人的氣質,吸引了包括世野井在內的許多人。

正當世野井在自己對傑克的感情中搖擺時,傑克卻為了保護英軍俘虜隊長,不惜犧牲自己,在同性之愛等於禁忌的俘虜營裡當眾親吻了世野井,這讓他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毀滅。

在某種程度上,《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代表了經歷過二戰的日本人對戰爭的看法。

可貴的是,大島渚並未把目光侷限於於日本視角,而是用這個封閉空間中的曖昧同性故事,展現了位於不同文化、不同國族之間的衝突與碰撞。

在拍《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時,北野武還不是我們所知道的那個大導演。當時他是位喜劇演員,藝名叫做Beat·武。

我們可以說,是大島渚將北野武發掘到了大銀幕上,他在後來的採訪裡說,選擇北野武,是源自他的直覺。

在合作電影之前,大島渚曾跟北野武在電視綜藝節目中合作過,大島渚問北野武是否有興趣出演電影,北野武說他覺得自己會有點害羞。但到了籌拍《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時,大島渚開始認真考慮讓北野武加入進來。

北野武其實一開始對做演員興趣不大,大島渚的脾氣差和嚴厲又是遠近聞名。於是在開拍之前,北野武就很雞賊地跟坂本龍一一起,與大島渚進行了一場談判。

“實際上我們並不想出演電影。我和坂本靠漫才和音樂,日子就能過得很好了。如果你還是堅持的話,我們就把醜話說在前頭,因為我們倆都不是演員,所以你就把我們當小貓小狗來看好了。如果你對我們發火,我們就直接走人。”

大島渚還能怎麼辦呢?他只能是以把他們倆哄進劇組作為首要目標了。他好脾氣地保證,“我知道隔行如隔山,我絕對不會對你們發火的。拜託你們幫幫忙啦。”

得到了大島渚的這句話,北野武和坂本龍一才站到了攝像機面前。但有時即便是大島渚喊了“開拍”,北野武和坂本龍一還是會照樣會若無其事地問:“臺詞怎麼說來著?”

大島渚還真的挺守信用,雖然可能更大程度上還是怕自己一發火,這兩個演員就跑路,但他也只能發出無奈的嘆息,然後把火氣灑向其他的工作人員。北野武說,“回顧過去,我們當時那樣做真有點缺德啊。”

第一次在片場見到大島渚工作狀態的北野武,曾被嚇到過,他說大島渚就像一個在指揮軍隊的帝王,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長期出演喜劇角色的北野武,在影片剛開拍的時候,連自己要幹什麼都不知道,基本上是大島渚告訴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對於首次出演嚴肅角色的北野武,大島渚在表演上給予了很多建議,他對大原上士這個角色的狀態相當篤定,他堅信北野武不只會讓人發笑,還能讓人產生極端的恐懼。

“他覺得我身上藏著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一個完美的罪犯!多虧了他,我隨後得到了一個沒有任何喜感的角色,在一部電視劇裡扮演危險的殺人犯。”

就這樣,透過大島渚的鏡頭,全世界和北野武自己,都發現了他身上從未被觸及過的一面。

大島渚在自己的自傳《我被封殺的抒情》裡寫道,“至今,我仍然清楚記得大衛·鮑伊為參加《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外景拍攝而出現在南島時的情景。”

這上面說的南島,就是影片的拍攝地——以庫克群島為中心的拉羅通加島,它隸屬紐西蘭管轄,位於南太平洋。之所以選擇在這裡拍攝,是因為大島渚的製作人傑里米·托馬斯找來了紐西蘭的經費,但條件是必須在紐西蘭拍攝外景。

大島渚簡直哭笑不得:“在紐西蘭拍外景?別開玩笑了,這本來說的是爪哇的故事啊。”拍電影畢竟還是需要錢的,大島渚最終同意了這個選擇,但他非常擔心演職人員會不會願意來到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

但是大衛·鮑伊還是來了。

這個島上只有一個賓館,還不允許建三層以上的樓房。沿著一排類似平房式的建築,大島渚見到了大衛·鮑伊。他並沒有帶什麼行李,手裡拿了一把吉他,隨行的只有他的女助手。

大島渚心裡想,沒想到鮑伊還挺明白的,“我的確是將演職人員當作我的俘虜,將他們帶到這個孤島上來。而演職人員只有帶著同樣的心情,外景拍攝才會順利。我堅信這部電影會成功的。”

後來我們也知道了,這部電影實在是太成功了,鮑伊在銀幕獻上的那歷史性的一吻,更是令人難忘的經典。

雖然和鮑伊的合作看起來如此順利,但是找到這個完美人選,還是費了一番功夫。在決定把原著改編成電影后,大島渚的第一個疑惑,就是能否讓同時打動了兩位日本軍人的傑克在銀幕上活起來。

憑著他的直覺,大島渚覺得很難在現有演員中找到合適人選:“我整天翻看美國和歐洲演員的名單,每次都陷入深深的絕望中。”直到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鮑伊為日本酒商拍攝的廣告時,大島渚才茅塞頓開。他立即給鮑伊寄了一份劇本。隨後他就收到了鮑伊的回覆。

於是大島渚去了紐約,當時鮑伊正在百老匯出演《象人》,他讓大島渚在見面前先看看他的演出。“我看了,他演得棒極了,簡直棒過頭了。”第二天,大島渚就和鮑伊碰了面。他記得鮑伊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和寬鬆的休閒褲,手裡拿著一杯水,靜靜地聽他講劇本。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鮑伊和大島渚是同一類人,正是這種契合,讓他們的合作如此天衣無縫。鮑伊曾經說過,他是用拍電影的方式做音樂的。他和大島渚都很重視即興發揮以及瞬間爆發出的力量;他們都是那種捕捉瞬間的人。

比起敲定北野武和鮑伊的婉轉過程,大島渚對坂本龍一的敲定,幾乎源自一瞬間。

他還沒有見過後者時,就決定只有他才能出演世野井一角。他是在一本叫做《當代五十位代表人物》的圖冊裡看到坂本龍一的照片:“我盯著他很久,然後突然間,我知道我只想要他。我對自己說:‘好吧,就這樣了’!”

大島渚和坂本龍一的首次會面,是在後者的工作室裡聊劇本,坂本龍一說:“我至今依然記得他當時來訪的情景。從位於二樓的辦公室往窗外望去,我看到大島導演將劇本夾在腋下,一個人快步走了過來。我興奮極了,直喊著:‘來了,來了!’我在高中和大學時,幾乎看遍了他的所有作品,他是我崇拜的偶像,因此我有些緊張。”

從南島拍完電影回來後,坂本龍一才發現自己對電影配樂根本毫無頭緒。他只好向製片人托馬斯求助,托馬斯建議他看《公民凱恩》瞭解電影配樂的規律,坂本龍一表示,他從《公民凱恩》裡,學到了電影應該在哪些地方配上音樂,以及配樂應該在什麼地方淡出。

等到再次和大島渚見面商議配樂事宜時,坂本龍一的想法已經和大島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一致”了。坂本龍一在自傳《音樂使人自由》裡寫到:“我的自信心因此膨脹到了極點,覺得電影配樂不過是這樣而已。”

而正是因為《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坂本龍一才有了和貝納爾多·貝爾託魯奇合作的機會。在1983年的戛納電影節,坂本龍一隨大島渚和鮑伊前往戛納。在那裡,他認識了貝爾託魯奇,後者向他講述了關於《末代皇帝》的想法。

後來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末代皇帝》的配樂,為坂本龍一拿下了奧斯卡最佳配樂獎。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對坂本龍一的影響,也貫穿了他之後的生活,在2011年探訪地震核洩漏的福島時,他為災民演奏了影片那首感人至深的主題曲。

2016年初,大衛·鮑伊因為肝癌在紐約去世,坂本龍一當時也住在紐約,他也曾在幾年前經受過癌症的折磨。他在受訪時曾說,“我們可能去過同一家醫院,卻從沒有見過面。”

從現在來看,有很多導演都會在電影中使用非專業演員和跨界明星,但在大島渚的年代,這種做法並不多見。2013年,大島渚去世,北野武和坂本龍一都參加了葬禮。坂本龍一在他的悼詞裡寫到——

“您是一位偉大的電影導演,一個偉大的人。少了這樣一位嚴厲批判社會的人,或許日本這個國家會變得無趣。感謝您所做的一切。”

如果沒有了《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我們對電影的認知,也會少上那麼幾分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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