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度翻車導演,是陳凱歌。
正經院線電影一部沒有,反而是上綜藝拍的收官之作《寶貝兒》一播出,便在一片叫罵聲中登上熱搜第一。
這部以“商業代孕”為主題的影片,不但略掉了代孕過程,而且無人受到法律制裁,到最後竟然還是個大團圓結局。只有到了片尾,才突兀地用了一行字幕來點明“代孕違法”,其作用幾乎等同於香菸盒上的那句“吸菸有害健康”。
網友們紛紛表示,這個片子看起來反倒像是在鼓勵代孕。
其價值取向在引發眾怒的同時,也引來了官媒的重點關注,第一時間上手普法。
《寶貝兒》一片之所以翻車,不在於它的題材,而在於它的態度。
拍代孕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在於這部影片在陳氏“愛與寬容”的美學指引下,給“商業代孕”這件事蒙上了一層溫情的濾鏡。
今天就來聊聊,為什麼我們必須要抵制陳凱歌的代孕片?
代孕對於女性的巨大傷害
《寶貝兒》都沒有告訴你
讓我們先回顧一下劇情。
胡杏兒飾演的失獨母親賈姐,自己的孩子在12歲時被車撞死,而她又因已步入中年無法生育,所以找人代孕。
任敏演的年輕女孩蔡雨姍為了錢幫人代孕,在“失蹤”三個月後,懷著孩子來到了曾發生過一夜情的男朋友家。
男朋友張遠以為那是自己的孩子,盡心盡力照顧著,慢慢愛上了蔡雨姍。
由於感受到了男友呵護備至的溫暖,也跟腹中的孩子產生了感情,蔡雨珊跟中介說自己要把孩子留下,錢可以退回去。
中介拿著退回來的錢找上門來,男友張遠也知道了“孩子不是自己的”。誰知這個男人既不震驚也不生氣,還向女友求了婚——感謝代孕的孩子,讓他收穫了愛情。
面對泫然淚下,哭訴自己“不想要錢,想當個母親”的女友,他更語出驚人,一句話聽得觀眾三觀崩塌:
“人家的孩子當然要還給人家”。
皆大歡喜。
但,哪哪兒都不對勁。
從人物塑造到情節設定,整個片子天馬行空,簡化了“代孕”這個摻雜著倫理和法律,混合著金錢和人性的複雜議題。
《寶貝兒》的原罪,始於對代孕媽媽生存處境的美化,彷彿為了錢去出賣子宮做代孕,是一種正常且輕鬆的交易。
影片中,代孕媽媽蔡雨姍的生活有些過於美好了:全程行動自由、晚上直播賺錢,日常有張遠心疼,產檢有賈姐陪伴。
然而現實呢?
真正的代孕媽媽,完全沒有自由可言。
國內的代孕機構一般會讓她們居住在不大的密閉空間,並對其一舉一動進行全程監控。別說吃飯、睡覺、產檢、散步等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就連能不能洗澡和什麼時候下床都有具體的規定。
做直播這種“超現實”的事情就更不要想。代孕違法,機構想要藏匿代孕媽媽還來不及,不可能讓她們在網上拋頭露面。
《寶貝兒》著力渲染蔡雨姍對孩子的愛,卻把她失蹤三個月的生活一筆帶過,對代孕背後需要承受的苦痛隻字未提。
現實裡的代孕媽媽們,從取卵到生產,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舔血。
正常情況下,女性每個月排出1顆成熟卵子。而代孕機構會給女性提前打促排卵針,一次性取出十幾顆。
取卵針長35cm左右,粗2mm左右,有網友把它與自己的手臂長度作對比,看得人觸目驚心。
取卵手術,就是要把這根長且粗的針刺入卵巢,取出卵子。
無良中介會騙年輕女孩說取卵不需要打麻醉,一點都不痛。但針頭在卵巢深處戳來戳去,又怎麼可能不痛?
取卵後疼得下不來手術檯,才是真實的世界。
更可怕的是,代孕機構提供的醫生資質和手術環境根本無法保障。給你取卵的人,可能是個沒有任何從業資格的地下工作人員。
有的代孕媽媽在取卵後開始腹痛嘔吐,卵巢出血腫脹。
有的賣卵者連打17天促排卵針,最終導致病危、不孕。
痛苦的取卵還只是開始,從懷孕到生產的過程才是遍佈血淚。流產、難產、墮胎、大出血等新聞我們早已屢見不鮮。
在陽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你以為代孕媽媽可以得到精心照顧,笑呵呵地懷孕生子拿錢走人嗎?
在烏克蘭最大的代孕公司BioTexCom裡,即將生產的代孕媽媽被當做牲口一樣對待,連熱水都不提供。
這些代孕者們甚至明確知道,在中介眼中,她們不是人,只是一群代孕機器。
生理上的痛楚,尊嚴上的凌辱,生命上的威脅......即使有金錢作為回報,也無法否認,代孕媽媽是這種“商業行為”中受傷害最深的人群。
而這些,通通都消失在了影片之中。
陳凱歌好不容易抓住了“代孕母親難捨腹中孩子”這一點倫理之殤,卻又輕而易舉地將它化解在了那句“人家的孩子當然要還給人家”中。
代孕母親即使熬過了身心折磨,順利生產,卻要面臨著與自己血肉相連了10個月的孩子分離,這種困境是何其的殘忍?
生育本神聖而溫情,當它成為了一樁買賣,怎麼可能有“大團圓”的結局?
代孕產業鏈下的“黑色旋渦”
面對洶湧而來的負面評價,《寶貝兒》製片人員出面澄清:片子本來有警察搗毀黑中介、帶走賈姐的鏡頭,但因為被告知這事最好發生在國外,所以刪掉了。
面對這種說法,網友顯然不買賬:如果真的要拍反代孕,就應該拍女生代孕的初衷、掙扎的內心,以及這個產業鏈有多黑暗。
雖然我國法律明確規定商業代孕違法,但不少代孕機構和個人為了高額利潤,利用現行法律的“真空”地帶,在地下開展業務。
這種“黑色”,從最基本的籤合同開始。
有些代孕機構不籤合同,有些會裝模作樣地籤一個。但這個合同沒什麼法律效力,一旦成為代孕媽媽,基本等於淪為任由中介宰割的羔羊。
在賣卵環節,機構一早就定好了不同的套餐和價格。客戶挑選賣卵女性,就如同在超市裡選購商品。
身高、樣貌、學歷、年齡、是否有家族遺傳病等因素,都能決定她們的“身價”。即便條件不太好也沒關係,沒學歷可以包裝成中專、長得不漂亮可以PS。
代孕價格由中介決定,雖然看上去價格不菲,但中途只要出現一個紕漏,拿到手的錢就會大大縮水。
代孕媽媽們沒有任何話語權,各種風險也全由自己承擔。
最貴的套餐提供“指定性別”,打出“包生男孩”的口號。中介當然沒有辦法控制嬰兒性別,他們的辦法簡單粗暴:讓懷上女孩的代孕媽媽打胎。
有中介透露,他們曾連續更換了4個代孕媽媽,4個人都打掉了腹中的女胎,直到第5個才懷上男孩。
黑心商家為了賺錢,對待未成年人的賣卵來者不拒。更有甚者,會預設接受代孕媽媽跟客戶發生性行為,進行“人工授精”。
還有的中介在社交平臺大肆宣稱,艾滋病患者也可以做代孕媽媽。而事實是,即使能夠透過藥物阻斷,也依舊存在透過母嬰傳播艾滋病的風險。
沒有法律的庇護,黑色代孕產業充斥著欺詐和殘酷,因缺錢而去代孕的女性一不留神,就會被坑得一無所獲,身心交瘁。
但除了她們,飽受其害的還有代孕生下的孩子們。
2011年,一對義大利夫婦透過烏克蘭公司代孕獲得男嬰。驗過DNA後發現,孩子和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他們拒絕撫養這個孩子。
2020年,由於疫情導致境外封鎖,近50名代孕嬰兒被困烏克蘭。這些嬰兒是由代孕母親為不同國家的公民所生。由於事發意外,40多名嬰兒只能擠在一間看起來像嬰兒工廠的宿舍裡。
還有些情況是,一些夫婦不滿意代孕生產的嬰兒,很可能會把孩子像“殘次品”一樣丟棄。
2016年,一對美國夫婦在烏克蘭透過代孕生下了一個女兒,但因為女孩腦部發育缺陷,他們把她丟在了烏克蘭,至今她仍在福利院生活。
你以為“代孕”造成的惡果就到此結束了嗎?
在代孕黑產業鏈背後,還有其他難以想象的“黑色產業”緊隨其後。
代孕機構為了增加受孕成功率,往往會合成好幾個受精卵,只給買家最好的一個。剩下的如果也能出生,就會“一孩n吃”,將他們投入到器官販賣、兒童性產業等多條“黑色產業鏈”裡。
人性一旦撞上巨大的利益,貪婪和罪惡的念頭極容易釋放到沒有邊際。法律的約束在那些暴戾的玩家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人們之所以抵制陳凱歌的這部代孕片,是因為它故意忽視了這是一個沾滿血腥的市場。
當生命成為買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們都該懷著警惕和悲哀。
商業代孕的本質
是富人對窮人的剝削
也許有人覺得,代孕雙方一個出錢,一個出子宮,各取所需,皆為自願,屬於自由的商業行為,並且的確可以幫到一部分人。
沒錯,“代孕”並非是一個非黑即白的對錯題。
它在今天的中國,可能是不孕不育夫妻、失獨家庭的一線希望。代孕的辯護者們認為放開代孕有助於提升生育率、改善人口年齡結構、緩解老齡化趨勢帶來的各種壓力,也能為代孕者帶來收益,改善生活。
但在美好的想象之外,我們還需意識到:代孕並不是一項公平的交易。
2011年曾曝出一則驚人新聞,廣州富商借助試管嬰兒技術孕育的8個胚胎全部成功。喜出望外的夫婦用自家和兩個代孕媽媽的子宮,一次性產下4男4女8個孩子。
8個孩子滿百日時替某攝影連鎖機構做廣告,富商夫婦僅試管嬰兒及代孕約耗資近百萬
與此相對的,是前幾年曝出的湖北潛江市浩口鎮下的“代孕村”。為了錢,村裡幾乎99%的婦女都去做代孕媽媽。
代孕的女性中,不僅有四十五六歲的高齡產婦,甚至還有婆媳倆一起去生的情況。
這些女性剛開始代孕的時候怕被人議論,會偷偷摸摸地去,但後來去的人多了,也就變得“正大光明”起來。
即使做代孕媽媽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也很少有人家會因為這事鬧矛盾。畢竟農村種田掙不到錢,媳婦代孕一次就能掙個幾十萬回來,有錢了,就可以“家和萬事興”。
如果把錢花沒了,那就讓家中婦女繼續代孕,迴圈往復。
讓我們對比著想象一下上述雙方的處境:一邊是所謂的成功人士,他們付得起多個代孕套餐的高昂費用,不用承受生育之苦;另一邊是為錢所困的家庭,女性出賣子宮,成為了替富人生產的工具。
但,雙方承擔著完全不成比例的風險。
代孕媽媽處於絕對的弱勢,沒有合同和法律的保護,被當做生育機器“軟禁”在中介機構,時刻面臨著生命風險。一旦流產或發生意外,她們根本拿不到最初約定的“鉅款”。即使順利生產,也要承受各種生產後遺症和孩子被拿走的創傷。
而這些,都是常被人們忽略掉的“代孕成本”。
人們常常談及“代孕”,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高收入”、“來錢快”這些詞,彷彿懷孕生子是一種本能,沒有成本可言。
但真相是,代孕媽媽們付出了極高的“成本”,卻毫無議價的資格,無法保障自己的任何權益,只能順從地接受盤剝和壓榨。
更殘酷的是,最後能到達代孕媽媽手裡的錢,寥寥無幾。
而十月懷胎,飽受折磨的代孕媽媽只能拿到20萬。
這是赤裸裸的剝削。
在全球,代孕需求方大多來自澳大利亞、加拿大、英國、俄羅斯、美國、日本這些發達國家,與之相對的,是被稱為“世界代孕工廠”、“世界子宮”的印度、烏克蘭、柬埔寨等第三世界國家。
商業代孕的本質,正是利用貧富差距,實現了富人對窮人的剝削,富國對窮國的剝削。
還有人說,每個人都擁有支配自己身體的權利。代孕是女性的自願行為,憑什麼要剝奪她們利用子宮掙錢的權利?
對此,有網友懟得非常貼切:你連領導安排的加班都拒絕不了,憑什麼覺得代孕是女性做出的“自願”選擇?
如果不是受困於貧窮和養家餬口的壓力,她們何須走上代孕這條血淚之路。
在基本生活都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下,她們做成的決定不叫心甘情願,叫別無選擇。這些貧困到過不上體面生活的底層女性,常常在丈夫和家人的勸說甚至逼迫下開始代孕,她們受到的,是來自家庭和社會的雙重剝削和壓迫。
再開一個腦洞,在我國如果有一天,商業代孕合法化,子宮成為了一個明目張膽的賺錢工具時,會發生什麼?
網路上有幾個例子非常貼切:
“你爸賭債還不上了,你就代孕生幾個孩子吧。反正你以後也是要生的,沒事。”
“別家女人都能去代孕,你就不能為了這個家去生下孩子?”
“女孩子就別上學了,以後長大去代孕,掙得比上班多多了。”
......
代孕的放開,可能會使本就弱勢的貧困女性淪為家庭的牟利工具,也可能加劇拐賣婦女強迫代孕等犯罪行為——女性,將成為最終的受害者。
此外,代孕還有著諸多倫理困境:
提供子宮者和提供基因者,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母親?
孩子可以依據性別和健康等因素被劃分成不同的價格嗎?
將懷孕與嬰兒作為商品,無疑是對人的物化。如果孕育一個生命的過程和情感,都可以被明碼標價地售賣,我們所珍視的“人性”二字,又該何處安放?
我們之所以要旗幟鮮明地反對代孕,是因為它如同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放開,有些關於人性的底線就再也回不去了。
參考資料:
中新社·中國新聞週刊:揭秘代孕暴利:一胎賺20萬 孩子每重1兩加500
ELLEMEN睿士(企鵝號):烏克蘭代孕:母親像牲口一樣被對待、殘次嬰兒被拋棄
海外網:近50名代孕嬰兒被困烏克蘭 該診所曾多次捲入醜聞
廣州日報:廣州富商夫婦透過試管嬰兒及代孕生下八胞胎
澎湃新聞《溫度計》:“代媽”們的瘋狂:出租子宮成了門生意
中國新聞週刊:代孕媽媽暴利:一胎賺20萬 每重1兩加500元
文|蘋果酸
編輯|沙耶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