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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著,還是那麼著”

“這是莎士比亞的問題呀”

這怎麼就落在了上海,這個東方人的世界?

這是《一步之遙》中,馬走日一直在琢磨的問題。

作為大清的遺民,馬走日既懊悔自己沒有保住先朝的江山,又迷惑於這個古老的國度究竟該走向何方。

但在蒸汽機開始推動世界的年代,鉅變永遠走在人的想象前面。

淘金的商人、混世的梟雄、掌兵的軍閥,還有自詡文明的洋人,這數千年的古國,劃出了一片上海灘,讓他們上演了一段既光怪陸離、又波瀾壯闊的歷史。

但在這段歷史中,有太多的情節和人物,需要探索,需要爭論,也有太多的煙霧和陷阱,需要破局,需要規避。

《一步之遙》並不是在一個上帝視角,來給觀眾理清一個故事,而是提供一個契機,讓觀眾進入其中,並主動探索。

當然,對於一個面向大眾的電影來說,這無疑是設定了一個是否願意參與探索這段歷史的門檻。

這不是姜文第一次嘗試這麼做,但《一步之遙》還是在口碑上,成為姜文的民國三部曲中最差的一部。

被如此低估的《一步之遙》,究竟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

這得從武大帥的兒子,武七說起。

第一章:大上海,New Money

武七,是軍閥武大帥的兒子。

在那時候的上海,除了租界裡的洋人,真正掌權的就是手握軍權的武大帥。

但作為上海的新興貴族,武七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那就是如何將從父親手上偷來的軍費,洗成自己的私有財產。

於是,就有了電影開頭的那一幕戲。

武七先是講了一段自己和葛施裡妮的故事,在這位義大利的貴族小姐面前,武七丟盡了臉面,而讓他丟臉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的財力,而是因為他的身份。

武七是軍閥的兒子,他身後所有的財富都來自於一種原始且野蠻的掠奪。

也就說,距離真正貴族他還需要完成一道葛施裡妮小姐的祖輩們曾做過的事情。

即用一種文明的手段,來掩蓋、甚至洗脫他們的罪惡。

所以,武七找到了馬走日,他需要利用馬走日的前朝身份,來完成這道工序。而馬走日作為一個“承上啟下”的人物,對於這些新興貴族來說,這幾乎是他唯一可被利用的價值。

為了幫武七做成這件事,馬走日和項飛田策劃了一場面向世界的“花域大選”。

這樣一種空前,但並不絕後的盛況,在北洋期間的中國乃至世界,恐怕只有上海能夠辦到。

在開場白中,馬走日和項飛田分別用英語和中文概括了這場選秀要做的事。

馬走日說:要創造歷史

項飛田說:要見證奇蹟

雖然這兩個詞的概念並不相同,但對於武七要完成的事來說,歷史就是奇蹟。

那些歐美貴族花費幾代人才完成事情,今天僅憑一場環球選秀,武七就能如願以償。

而在這道洗白的工序當中,最為關鍵性的人物,就是曾在花域大選中奪得總統的完顏英。

作為前兩屆的花域“總統”,這一次她也將理所當然地,捧起桂冠。

也許你會問,這不是比賽嗎?完顏英明明都沒有展現才藝,甚至直言要退出比賽,但為何還是拿到了冠軍?

答案其實很簡單,從頭至尾這都不是一場具有競爭意義的比賽,而是一道必須要有的洗錢工序。

舞臺,觀眾、評委,甚至包括馬走日提到的那場兩國交戰和停火的戰爭,都是策劃出來的故事情節。

從一開始的比賽,到奪冠後的義賣,完顏英的身份甚至包括完顏英本人,都成為了武七用來洗錢的工具。

但選秀,只是洗錢的開始,並不是洗錢的結束。

正如馬走日所說:“武七少爺的錢,洗白了,可是也都白洗了。”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馬走日又犯和當初一樣的錯誤,做什麼事,他都不夠謹慎,不夠堅定。

第二章:完顏英之死

按照原定的計劃,完顏英應該將自己一站一站地“出嫁”到各個買主那裡,然後帶著洗白的錢,交給馬走日和他背後的武七。

但這買主中間,偏偏有一個馬走日特別討厭的人,討厭到他不顧武六的洗白之路,而對買主大打出手。

說到底,完顏英是馬走日的發小,他們之間的關係按照馬走日的話說,那就是要多近,就有多近。

因為他們都是在前朝的庇護下長大的,但也都是在前朝落幕後,遺留下來的沒落貴族,他們同病相憐,以至於馬走日不願看到完顏英被鍾三兒給褻瀆。

哪怕他知道,完顏英早就失去了她應有的高貴和純潔。

但他們並不是同路而行,完顏英不僅是一個沒落的貴族,而且還是一個選擇向毀掉其家族的兇手妥協,甚至甘願同化的沒落貴族。

在完顏英設想的婚禮中,她竟然選擇“yes,I do”的西式婚禮。

馬走日接受不了這樣的完顏英,之前就接受不了,現在更接受不了。

面對發小的示愛,他試圖用插科打諢的方式,來敷衍完顏英被撩撥起來的熱情。

但馬走日又能在何種程度上超越完顏英的妥協和同化?

“To be or Not to be”

對於這個問題,完顏英徹底放下來了。儘管她成為了傀儡,但也擁有了財富和名望。而馬走日企圖繞過去,但他卻始終在原地,動彈不得。

面對這種進退兩難的窘境,馬走日和完顏英又耍起了祖宗們用來躲避問題的方式。

藉著大煙,他們開始做夢。

在夢裡,月亮是圓的,神話是真的。

在那裡,有他們過去的生活、有他們過去的自由、有他們過去的權力。

但夢還是醒了,而完顏英沒能撐到太陽昇起的一刻。

馬走日闖了大禍,沒有完顏英這出洗錢的大戲,也就唱不下去,馬走日也就有了殺身之禍。

但馬走日所擔心的,也不全是生與死,而是沒把事情說清楚,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

所以他找到了武六。

第三章:逃亡吧,馬走日

武六是武七的姐姐,喜歡拍電影。用影像去了解真相,這是武六的追求。

正如她父親的家教:“絕不對裝,什麼不能裝?通通不能裝。”

而馬走日自從亡國之後,就一直在裝。

該堅強時,他裝懦弱;該懦弱時,他裝堅強;要說真話時,他說假話;該說假話時,他偏偏要說真話。

對於馬走日來說,那段歷史的真相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所以之前,他對武六撒了謊。如果當時說了真話,如果當時他邁出了那一步,或許事情就一樣了。

但這回,他還是說不了真話,原因也大抵相同。

“馬走日,馬走日”

“現在是你求人救命的時候”

“你怎麼張不了口啊”

在武大帥面前,他放棄了給自己申辯的機會,面對這些New Money卑躬屈膝,他還是做不到。

同時,他又一次辜負了武六。

還是逃亡吧,或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真相,但那個時候,“我”一定是站起來的。

就這樣,馬走日成為了通緝犯,而奉命追捕他的,就是剛剛被自己救下的項飛田。

項飛田和馬走日一樣,都是曾端著前朝皇糧的滿人,但他與完顏英和馬走日都不同,他不但向野蠻妥協,而且還與之合謀。

馬走日他想的是如何繞出那一步,而項飛田卻在馬走日想著何去何從的時候,已經邁到了需要馬走日走四步的地方。

“To be or Not to be ”

這不是我項飛田的問題。

所以即便馬走日曾經和項飛田是共事的夥伴,但他們要成就的目標,卻有著本質的區別。

這也決定了在項飛田得知馬走日成為通緝犯的時候,他堅決站在了洋人和武六這一邊。

更何況,馬走日曾見到過項飛田從人變成“馬”的過程,這種慘相一旦敗露,那些需要用華人的臉面來充當警長的法國人,自然就會拋棄用警服當洋皮的項飛田。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沒說真話的馬走日,成為了千夫所指的逃亡犯。

事實上,從完顏英死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失去了向世人說出真相的機會,而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願意聽他說話的武六,但也被他耽誤了。

他以為他能承受不說真話的代價,他以為他能接受眾人對他的詆譭,可事情,還是很快就觸及了他的底線。

馬走日可以容忍項飛田利用他作為升官發財的搖錢樹,但他不能容忍那些文人、戲子將他和完顏英之間的關係刻畫的如此不堪,更不能容忍這些卑劣的人,靠踩著前朝貴族的屍體上位。

他不惜冒著自投羅網的風險,警告王天王不要再演他和完顏英的故事。但王天王知道,馬走日早就大勢已去,而這種警告,反而成為了他變本加厲的素材。

於是馬走日徹底失去理智,或者說他找回了自己。

第四章:槍斃馬走日

打了王天王的馬走日,還是落在了項飛田的手上,而武六要拍的那部戲,終於有了眉目。

這是一個絕佳的劇本,也是一部正在被完成的史書。

而要想完成從“New money”成為“Old money ”的轉變,就得在馬走日身上做做文章,更確切的說,就是從“馬走日之死”這件事上,做做文章。

武六想要拍一部記錄真實歷史的電影,而武七則需要一部合乎各方利益需求的電影,來讓歷史,為他們說話。

所以那筆錢花得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錢的多少,並不能在社會地位上,確立他們成為主流以及當權者的地位。

而“槍斃馬走日”的這部電影,將成為一面旗幟,一面躁動、鼓動、煽動民心的旗幟,這才是真正的財富之源。

這部電影儘管它是假的,但一定要真,真才能讓人相信,所以武七需要武六的鏡頭,來呈現出“真”的畫面,他需要武六這個以求真著稱的人來背書,來向世人證明,馬走日是惡人、是兇手、是屠夫。

但武六是個求真的人,要想審判馬走日,依然缺少定性的細節。

既然是馬走日殺了完顏英,那麼究竟是什麼時候殺的?為什麼殺的?又是怎麼殺的?

這些都在鏡頭之外,而外面口口相傳的故事,對於這些細節都是經過文人、戲子、媒體想象的“藝術創造”。

但問題,總有解決的方法。而武六出了一個主意,就讓馬走日扮演馬走日,這才是最真的歷史。

眾人恍然大悟,對於武六來說,電影的關鍵是真人與真事,真殺人,就真槍斃。

但對於武七、項警官還有法國人來說,馬走日殺沒殺人並不重要,他要被槍斃,這很重要。

所以如何勸說馬走日演一回要被槍斃的“馬走日”,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項飛田給馬走日講了一個日本最經典的武士故事。

在故事中,一個兒子,為了救自己的父親,他選擇拋棄真相,而為了讓這拋棄真相之後的事情成為真相,他用自己的死來證明,這就是真相。

這言外之意就是讓馬走日,當一回這個救“父親”的兒子。

但典故是死的,人是活的,用一回狸貓換太子,就能在這個故事中,讓馬走日金蟬脫殼。

但在這個故事裡,還有一層項飛田沒有點明的意思,如果馬走日答應項飛田,要演這出槍斃自己的戲,那麼就意味著,他要“認賊作父”

誰是賊?

竊取並埋葬歷史真相以達到自己目的人,就是賊。

馬走日,本可以不演這齣戲、慷慨赴死,但他還是在這最需要堅定的時候,選擇了懦弱,他還是沒有走出,那關鍵性的一步。

第五章:武六,你該相信誰?

本該奔赴刑場的馬走日,來到了王天王的舞臺。

在臺下,是帶著“槍斃馬走日”的期待來到劇院的觀眾,他們將見證歷史,他們也將成為歷史的一部分,只是他們看到的都不是真相。

在舞臺上,馬走日將扮演一個殘忍、暴力、嗜血的殺人犯,這是王天王按照武七等人的設想

編纂的劇本。

但現在,他將成為獻給全國觀眾都看到的歷史。觀眾越是歡呼,劇本越是有用,真相就愈發真實。

馬走日崩潰了,他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的決心,也低估了自己應有的憤怒。

這本是一段設計好的歷史,但馬走日還是演砸了。

當他在面對武六的時候,他怒吼著:“槍斃了我吧!”

武六以為馬走日只是無法接受醜惡的自己,但馬走日在這個時候,終於願意說一回真話。

完顏英的確是因為馬走日而死,但馬走日並不是殺死完顏的兇手

儘管“我”有諸多被槍斃的理由,但完顏不應該受此牽連,歷史的真相,也不應該成為他們隨意差遣的玩物。

但歷史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即便馬走日也給不出答案。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馬走日沒有撒謊,這很重要。

因為一個謊言的背後,往往會有一個不願讓人知道的理由。歷史本應是坦蕩的,真相同樣如此。

到了這個時候,該做出選擇的就是手握鏡頭的武六,她到底該相信誰?

戲演砸了,就得想辦法補救,好在武七手上,已經有了畫面,就看如何拼接。

王天王是個戲子,也是個編劇,這些材料交到他的手上,已經足夠填補一段歷史的空白。“槍斃馬走日”,基本上是板上釘釘。

而武六則開始思考,她到底是在見證真實的歷史,還是在見證歷史的扭曲?暫時找不到答案的她,選擇將馬走日保護起來,至少不能讓他死。

但武七不能放過這個當英雄的絕佳機會,他需要馬走日的死來讓自己名正言順地擺脫以往的身份。

武六需要他的父親,保住馬走日,而武七則需要的他父親,斃了馬走日。

那個對自己的孩子口口聲聲說著“知道就是知道,絕對不能裝”的武大帥,在這種涉及到自己核心利益的時候,把這些家訓放在了一面。

他既需要外國的勢力來改變自己的地位,他當然也需要馬走日的死來獲取民心。

至於馬走日殺沒殺人,這不重要。

於是,在家訓下學得最好的武六,卻最終成為了棄子。

道理都是好的,但道理卻不是真的。

當武六知道自己的父親背叛了諾言的時候,當所有人都在用馬走日的死,來達到自己目的時候,她選擇相信那個說不清真相但卻與真相最近的馬走日。

這種任性的舉動,讓她站在了那些所謂主流的對立面,她是挑戰者,她是顛覆者,她是求知者。

但馬走日知道,在羽翼還未豐滿之前,她將成為一位意義甚微的殉葬者。

終於清醒的馬走日,決定邁出那關鍵性的一步。在最後的舞臺上,他要用自己的性命保全武六的聲譽和生命,這也是他最後一次撒謊和坦白的機會。

當馬走日的謊言符合底下那群列強、新興貴族、投機者的利益時,他們就讓馬走日說下去,而當馬走日坦白出一些揭露他們醜惡面孔的真相時,馬走日就這麼被斃了。

但至少他已經走出了一步,儘管他耽誤了很多時間用來退縮、猶豫、遲疑,他還是走對了這最後一步。

因為他找到了武六,一個願意探索真相的人,一個願意為真相殉道的人。

只要武六還活著,這一步就能走得更遠。

文章: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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