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聽說了”,“不,還沒看”,“好吧,有空去”……在過去一個多月內,對《鬼滅之刃:無限列車篇》(下文簡稱《無限列車》)並不怎麼感興趣的日本人,在面對狂熱粉絲的推薦時可能已經把上述回答重複了好幾遍。
《鬼滅之刃:無限列車篇》上映45天,票房超過275億日元
於10月16日公映的“鬼滅”劇場版《無限列車》以迅雷之勢成為了日本“社會現象”級別的作品。上映後的首個週末票房就實現了歷史最佳的46億日元。僅10天后,這一數字就又輕鬆突破了100億日元。《千與千尋》“破百”的天數為25天,而該片2001年上映後以308億日元(約19.5億元人民幣)的紀錄保持著日本影史票房冠軍地位。11月30日《無限列車》在票房上已經達到275.12億日元(約17.4億元人民幣),超過歷代第二的《泰塔尼克號》(262億日元)。從而,它在總票房上也開始正式直逼“千尋”的王者之位。
《鬼滅之刃:無限列車篇》已經超越《泰坦尼克號》的日本票房紀錄
“鬼滅”系列的成功似乎可以從作品的“外”與“內”這兩部分來分析。首先,綜合日本媒體的分析,有四個外部要素髮揮了重要作用。第一,飛碟社(Ufotable)所製作的電視動畫基本是以超越了原作漫畫的姿態“帶飛”了整個系列。不管是分鏡、上色還是動作設計,在2019年的4月到9月連續兩季播出的“鬼滅”動畫版讓已經有不少人氣的連載取得了質的飛越。在電視動畫播出後,原本累計發行數只有450萬部的漫畫到了今年的2月一下增加到了4000萬部。
《無限列車》劇照
其次,作品在取捨平衡之間繼承了以往“Jump系”熱血漫的大成。在家人被食人鬼殺害後,主角炭治郎帶著唯一倖存但也變成了鬼同類的妹妹禰豆子踏上覆仇之路。但這條路上卻充滿了許多的似曾相識感:從一關關變強的Boss,到平時總掉鏈子但關鍵時靠譜的夥伴,再到雖然嚴厲卻永遠為他人犧牲的前輩和上級。自然有論者批判相比于吉卜力作品裡需要觀眾去深入解讀的擁有象徵意義的符號而言,這些熟悉的設定太過簡單,但它們的這種明快卻無疑降低了視聽的門檻,讓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宅”的觀眾也可以立刻投入到每個近類似於推理小說的情節之中。再加上《鬼滅之刃》事實上已經把Jump系的“套路”昇華為了“王道”,從而讓熱血漫畫這一型別又一次釋放出了光輝。
《無限列車》劇照
第三,系列以“兄妹家族情”為核心的故事吸引了幾乎全年齡段的粉絲。在日本媒體多份調查中,“鬼滅”40歲及以上的粉絲數明顯多於其他作品。而在鮮少聽聞像幾年前《你的名字。》大熱時有粉絲反覆“刷片”的情況下《無限列車》的票房還能夠如此成功,顯然是和擴增了收視基礎群有著密切關係。
《無限列車》的排片表彷彿列車的時刻表
最後,日本發達的所謂“多媒體展開”(media mix)也是鬼滅之刃可以取得商業成功必不可少的一環。光就影院本身來說,每天滿滿的排片被日本網友戲稱為“列車時刻表”。
日本影院裡只有兩種電影:《鬼滅之刃》劇場版和其他電影
而在影院之外,和“鬼滅”進行聯動的商品從便利店的飯糰、百貨店的T恤再到JR的列車,和2013年不管你走到哪都能聽到“let it go”(迪士尼《冰雪奇緣》)的音樂一樣,最近你只要生活在日本就不可能躲過“鬼滅”周邊的存在。也難怪,前段時間有不少日本媒體提到了如開頭所示的“鬼滅騷擾”現象(其中最知名的“受害者”可能是被週刊記者粗魯攔下問了許多關於“鬼滅”問題的“撿垃圾老人”宮崎駿)。後來又有好事者提出自己經歷了明明沒怎麼安利還要莫名被拉出來罵一頓的“逆-鬼滅騷擾”。明顯的,不管是哪種騷擾都成為了媒體可以繼續炒作“鬼滅”話題的新素材。
JR九州推出《無限列車》專列
雖然這些基於《鬼滅之刃》外部要素的分析都十分有理,但要徹底理解它的成功還是要再次回到作品內部,特別從故事的時空背景入手來進行分析。眾所周知,日本的“二次元”和其他國家的動漫作品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在於它們較為完整的基於時間和空間的世界觀設定。這些宏觀結構不僅決定了發生在彼時和彼處的故事總體走向,同時還左右了在現時和現地的觀眾們對於它的接受。
《無限列車》劇照
從時間上來說,“鬼滅”魅力的一個最大來源就是作為故事發生時間背景的“大正年代”。和它之前的明治或是之後的昭和相比,只有短短15年的大正很容易被大家忽略。但從許多方面來講,作為一個轉折期的大正又有著屬於自己的獨特之處。此時,於明治開始的維新讓日本基本實現了國家的現代化。可儘管國家不斷富裕和強大,但並不是每一個民眾都平等享受到了發展的福利。一方面,作為工業化廉價勞動力的民眾在極其惡劣的工作環境中被剝削,一旦堅持不下去或染上了疾病就面臨著被替換和拋棄的命運。另一方面,在政治上沒有分享到權利的百姓也開始逐漸發出的自己的聲音追求所謂的“大正民主”。而這兩方面也是“鬼滅”中正與邪兩股力量得以成立的決定要素。無法作為“常人”生活下去的民眾不得不鋌而走險,現實中的偷盜和暴力在動畫中成為了食人和殺戮。雖然得不到政府的承認,決心匡扶正義的鬼殺隊能夠作為一股社會力量存在,除了自身的正義使命之外也與當時較為開放的政治風氣息息相關。正與邪本身可能和鬼一樣已經存在了上千年,但在經歷“轉型陣痛”的大正年代,兩者自身以及互相的對立無疑來得更為劇烈。近年來,除了一部分乙女向的遊戲之外,大熱的二次元作品並沒有特別關注這個特殊的時間段。更具“古味”的江戶似乎才是它們的關心。僅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鬼滅”所佔據的這個利基市場地位就給了它一個很好的先機。其次,從空間上來說,“鬼滅”系列有著十分明顯地對於“邊緣”的關心。從作品我們首先就可以明顯觀察到和繁華的城市相對立的農村這個邊緣。炭治郎的一家就是生活在山中的貧困農戶。僅從外表上來看,現代化的春風至少在他家人去世的那個冬天沒有吹拂到這片大地。而他殺鬼路上的小夥伴也多是農村出生。在劇場版裡,嘴平伊之助看到火車這一現代交通工具時的驚訝和不解似乎是這種城鄉矛盾最生動的表現。
《無限列車》劇照
另一方面,在城市也能見到和有序的中心相對的混沌的邊緣。在動畫裡,炭治郎和最終Boss無慘最初相遇的地方就是當時東京屈指的繁華地淺草。處在城市周邊的這個娛樂中心不僅提供給城裡人忘卻煩惱的消遣,欺騙甚至是犯罪也在霓虹燈照不到的小巷子裡橫行。而第一期動畫還沒有覆蓋到的漫畫原作“吉原篇”所聚焦的也是交織著物慾與倒錯的紅燈區。作為一種空間的“邊緣”其最重要的特性在於它的不確定性。它並不是完全的善也還沒成為完全的惡。而配合這種場所多面性的“模稜兩可”的人物,也是故事有更多看點的一個原因:身為鬼殺隊成員卻時刻帶著已經變成了鬼的妹妹的主角炭治郎,明明是鬼頭子卻和人一樣組成普通家庭的大反派無慘等等。“張力”似乎是一個已經被劇評用爛的詞,但在“鬼滅”中我們確實能夠找到一股介於正和邪之間無法被界定的力量。它是讓劇場版中身為文明象徵的火車卻被鬼怪附身的原因,也是劇裡劇外許多反派擁有眾多粉絲的理由。在回到現實來看,現下的日本又處在一種什麼樣的時空背景之下呢?在高速發展的(二戰後)昭和過去後,日本經濟經歷了一個平成時代似乎也沒有恢復元氣。於是乎,令和好像又和大正一樣走到了歷史的分岔口。與此同時,快一年仍沒有完全收斂的新冠疫情,讓閉緊國門的日本在事實上又一次成為了一個孤島。在斷絕了和外界的交流下,內部存在的不平等和被邊緣的群體與問題也以更明顯的方式呈現了出來。要讓“鬼滅”給日本這輛“列車”的執行找到出路似乎有點強人所難,但有一部可以部分反映出時代精神的作品,多少也能給人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