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鄉愁
可以想象,遠去孤島的林海音,無限惆悵地憑海相望,那些不能釋懷的故土鄉愁,匯聚成一首如夢的碎片般的散文詩。在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城南,多少往事隨風而逝,只留下吳貽弓電影中的故人影像,給人們一絲絲傷感,直到漸漸模糊。
林海音將自己童年的美好記憶,留在了林英子純真的眼睛裡。透過這雙眼睛,我們看見那時的中國,那時的人們,看見城牆根下咀嚼草料的駱駝,看見人生不過是一場離別。
老北京,是中國的象徵,無論世事變幻,老北京人依舊保有自己的生活狀態。簡簡單單的日子裡,盛滿了濃濃的人情。悲天憫人,是中國人善良的根本,造化弄人,是他們不幸的命運。
可愛的英子,是所有這一切的見證人,她就像天使一樣,初來人間,感受成人世界的無奈和悲哀。紅棉襖和毛線帽,閃閃的大眼睛,在衚衕中英子與一段段人生相遇。雪後的北京城,晴朗的天空下,吳貽弓構建了一個唯美的電影世界。
第一次別離
失去孩子和愛人的瘋女人秀貞,把影片的時空拓展到畫面之外,人物形象與大時代背景緊緊關聯起來。這個世界有人失去摯愛,有人失去金錢、生命,但也有人一切具足。這個失去孩子和愛人的瘋女人,並沒有讓生活幸福的英子感到害怕,反而讓她感覺濃濃的母愛。
高階知識分子家庭的英子,和失去父母,賣唱為生的妞兒,兩個同齡卻不同命的小姐妹之間,沒有階級的隔閡。英子和妞兒能夠走到一起,完全是兩個孩子之間天真的本性使然。
英子能做的,就是讓兩個苦命的人,秀貞和妞兒團聚,藉以撫慰這位母親的心靈,也幫助妞兒找到一個母愛。這是影片向人們呈現出的一種人道精神,善良是每個人的本性,心與心之間有一座橋,這座橋是愛。然而,這終究也是一場離別。大雨磅礴的夜裡,英子認定妞兒就是被遺棄在齊化門兒的秀貞的小桂子,這是一個無比悲哀的假設,遠處的火車聲,碾碎了一對患難母女的逃亡之路。幼小的英子,目睹了秀貞帶著苦命的妞兒,一起走向人生的盡頭。
井口的轆轤不停搖動,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在這個懵懂的年月裡,英子看見妞兒被吃人的世界慢慢吞噬,這是她無力改變的世界。
第二次別離
如果說秀貞和妞兒是英子從女性角度看女性,那麼衚衕裡出現的“賊”,便是英子從女性的視角看男性。秀貞和妞兒們無法改變命運,“賊”卻希望透過偷竊改變自己弟弟的人生。可是在英子的眼裡,他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幼小的英子無法知道未來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等到那一天,英子終究會判別清楚,生活中難辨真偽的人和事。事實證明,遊街示眾的革命黨人,在英子的臉上,已經看出了未來的希望。
別離很快就要再次降臨了,畢業典禮上,英子看見了“賊”和他學習成績優異的弟弟,《送別》的歌聲陣陣,預示著又一次的“今宵別夢寒”。英子在她小小的人生中,默默目送一個好人,為了生活而鋃鐺入獄。這是屬於英子一個人的,靜悄悄的生離死別,瞬間的“天之涯,海之角”,英子似乎懂得了人的世界,以及世界的人。
第三次別離
英子的父親和他的學生,為了改變無數秀貞們的命運,正在籌劃一個新世界。英子,就是他們的未來,可惜,英子在改天換地的洪流中,重又回到臺灣,這也是一種離別吧。
“我們看海去,我們看海去,藍色的大海上,揚著白色的帆,金色的太陽,從海上升起來,照到海面,照到船頭”。英子朗聲讀給父親的詩歌,是對生活的禮讚,是對未來的美好期許。林海音也的確實現了童年的夢想,成為一個小說家,把城南舊事寫成感人的故事。從女孩到女人,林海音執著地刻畫著女性的心理世界,映襯出生活中的美。
英子患病的父親,因為上學遲到打過一次英子,在病榻間深知自己不久於人世的父親,深情地問英子,你恨爸爸嗎?英子回答,我不恨。這是父女之間最後的對白。影片片尾的墓碑,彷彿在訴說一段歷史的終結,風瑟瑟,但不悽慘,黃葉零落,但不落寞,影片恰如其分的唯美,描繪出人間尚存的希望。
身外的世界一片破落,英子身邊的保姆宋媽,更讓英子看清人生的悲苦。女兒、兒子相繼被丈夫出賣的宋媽,其實已經無家可回。沒有了親情,這世界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從孩子,到青年,再到老年,一個人一輩子的苦難,影片全部講述完整了。
影片結尾,父親因病去世,父親的去世,給英子的孩提時代畫上句號。這些童年記憶,化作一幕幕碎片化的鏡頭語言,我們在其中尋找、思索、回味自己的童年。在父親的墓地裡,隱約可見一座刻著“臺灣義地”的墓碑,這刻骨銘心的鄉愁,將時空撕裂。《城南舊事》不僅僅是林海音一個人的自傳,它是一代人的家書。
人生就是一場別離
從臺灣漂洋過海而來,又將漂洋過海而去。這是人民的離散,國家的苦難。長亭外,古道邊,人生處處是離別。一切都將物是人非,這是世間的常態,正如春夏秋冬,四季輪迴。好在我們心中還有詩,詩中寫到:
我們看海去,
我們看海去,
藍色的大海上,
揚著白色的帆;
金紅色的太陽,
從海上升起來,
照到海,
照到船頭;
我們看海去,
我們看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