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樂隊奇妙地小規模統一了不同戰線的審美標準。”張曉舟曾如此評價萬能青年旅店(以下簡稱萬青)。
在資深獨立樂迷眼中,萬青這支樂隊在搖滾樂領域和崔健一樣,都是封神般的存在。在不少大眾樂迷眼中,萬青是唯一一支雖荒誕,有時甚至不知所云,卻又能產生獨特共鳴的樂隊,用一個流行詞來解釋,便是“不明覺厲”。
2010年,萬青首張專輯《萬能青年旅店》釋出後,被認為是“堪稱偉大”的存在,十年轉瞬即逝,幾乎神隱的萬青終於交出了第二張專輯《冀西南林路行》。目前,《冀西南林路行》已成為豆瓣2020年度最高分音樂專輯,在網易雲音樂銷量破35萬張。
時代的列車轟鳴向前,正如萬青樂隊貝司手姬賡所言,幾年間氣象風物變化急促,但這支從華北土地走出的樂隊卻從來未變,依然在用音樂記錄著時代變遷的傷痕與其間個體的命運。
過去十年,無數人追捧萬青,亦有不少人質疑萬青的封神。如今,《冀西南林路行》交出的成績與它帶給樂壇、樂迷的震撼,或許足夠解釋萬青封神的緣由,以及華語樂壇需要更多萬青的理由。
獨立音樂繞不開的一座大山
在搖滾天堂評選的《中國搖滾五十大專輯(1989-2019)》榜單裡,萬青的《萬能青年旅店》與崔健的《新長征路上的搖滾》並列第一,可見其首專歷史地位。
1996年,中學時期的董亞千(萬青主唱兼吉他手)和姬賡透過“打口帶”一起迷上了美國搖滾樂隊BlindMelon(盲瓜),年僅15歲的他們以盲瓜主唱ShannonHoon的小女兒Nico Blue為名組建了The Nico樂隊,後改名為萬能青年旅店。
這支後來被稱為“石家莊最具藝術氣質的搖滾樂隊”,在2010年釋出首張專輯前一直活躍在地下搖滾圈。誰也未曾料到,因熱愛美國九十年代非主流搖滾而組建的萬青,能在2010年撼動搖滾樂壇,將西方搖滾樂中最根源的文化基因,根植在本土流動裂變的社會現實中。
《萬能青年旅店》釋出後,萬青接連斬獲了“第11屆音樂風雲榜最佳搖滾新人獎”、“最佳搖滾專輯及最佳搖滾歌曲獎”、“第11屆華語音樂傳媒大獎最佳樂隊獎”等,至此樂隊開始走出地下搖滾圈。
“傍晚6點下班 換掉藥廠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幾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廈崩塌
雲層深處的黑暗啊 淹沒心底的景觀……”
首專中傳唱度最廣的《殺死那個石家莊人》,如今在網易雲音樂的樂評超過15萬,樂迷們聚集於此解讀著這首簡短而晦澀的歌,有人認為它與石家莊那起駭人聽聞的爆炸案有關,有人說這是一代人“生於理想、死於慾望”的真實寫照,也有出生在石家莊這座工業城市的樂迷,認為這首歌講述的是北方重工業城市經歷時代變遷後的陣痛。
面對千人千面的解讀,作詞的姬賡曾在一次採訪中解釋:“這首歌講的就是一家三口,日常生活的悲劇。冷漠的父親,絕望的母親,尚未被馴服的兒子。這樣的家庭在我生活的家屬院就有很多。這不是一個正常的成長過程,是對熱情和自尊的蠶食。”
《萬能青年旅店》告訴市場,詩意詞曲下的悲天憫人,或許也是搖滾樂的另一種呈現與堅守。
為工業與電子時代所作的長歌
十年時間,除了簽約摩登天空、成為《南方人物週刊》封面人物等,萬青的身影似乎只活躍在音樂節和Livehouse舞臺上。雖然期間萬青也推出了兩三首新歌,但皆因受眾圈層太小未流傳開來,只餘樂評人“萬青還是萬青”的感慨。
讓無數樂迷一同感慨“萬青還是萬青”的,是樂隊第二張專輯《冀西南林路行》的推出。
十年前,《萬能青年旅店》這張被封神的專輯為獨立發行,沒有進入任何唱片公司的視野。十年後,《冀西南林路行》依然是獨立發行,在網易雲音樂以數字專輯形式發售。
十年磨一劍,《冀西南林路行》一經發布就在全網引發了刷屏熱潮。樂迷們淚眼婆娑著調侃“萬能青年”變成了“萬能中年”、搶佔熱評的聽眾搬運著各路段子、樂評人和音樂媒體接連在微博等平臺釋出了自己的速評,這般景象,與十年前那場蔚為壯觀的文化狂歡無二。
《採石》,是萬青在《冀西南林路行》中創作的第一首歌,它的創作靈感源於萬青腳下的華北土地,源於一個因被日夜開採而變了模樣的小山。2018年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姬賡曾透露過這首歌的內在表達:“你看見它被填回去,種上樹,但最重要的珍貴的東西早已經沒有了。這和一個人被消耗的過程是一樣的。”
《冀西南林路行》發行後,也有少數人認為萬青的創造力和作品質量下滑了,但《冀西林南路行》中傳達的悲憫感與時代思考,與十年前的《萬能青年旅店》是一脈相承的。
為保留整軌專輯的概念,萬青用一首長達40多分鐘的《冀西南林路行(專輯全長)》將《早》《採石》《河北墨麒麟》《郊眠寺》等八首歌融為一首,詞曲隨著火車的行駛流動,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音樂概念。
姬賡在《冀西南林路行》專輯下寫道:“一次出河北去西北,火車鑽入太行山腹……那一次眩暈令人至今難忘,之後就開始曠日持久的漫遊解謎。”
這張專輯便是謎底,是十年裡萬青對時代變遷與個體命運的再一次思考。晦澀的歌詞,讓《冀西南林路行(專輯全長)》的樂評區聚集了很多延展性的解讀,有人認為從《早》到《郊眠寺》,是自然界從獨自美好到被人類改造,再到成為賽博世界的象徵,有人則覺得是個人成長過程與社會變革的縮影,這些或許都是《冀西南林路行》的表層及深層表達。
連貫來看,《冀西南林路行(專輯全長)》就像是一首為工業時代和電子時代所作的長歌。
“時代喧譁造物忙,火光忷忷,指引盜寇入太行”、“渤海地產,太行水泥”、“星河下,電子荒原,億萬場冷暖,億萬泥汙人”,筆力千鈞的歌詞,皆是工業時代與電子時代的浮世繪。時代浪潮下,被城市化步伐與數字資訊包裹的一代人該何去何從,《冀西南林路行》給出的答案是迴歸自然,迴歸自我,一如《郊眠寺》所唱:“西郊有密林,助君出重圍。”
有人說,萬青的成功在於滿足了所有文藝青年從年輕到中年的憂傷想象,但《冀西南林路行》這張專輯,再度道出了萬青封神的本質原因:這支樂隊就像是一個遊離於塵世之外的觀察者,它被追捧不是因為“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對“一代人能共同感知到的現實”的書寫。
市場呼喚十年後還能“留名”的作品
截止目前,《冀西南林路行》以9.3的評分拿下了豆瓣年度音樂榜單年度評分最高專輯,在網易雲音樂銷量突破35萬張,併成為了網易雲音樂2020年數字專輯榜上銷量第六的作品。
網易雲音樂數字專輯年榜上,排在前十的除了萬青,還有華晨宇、黃明昊、BTS、Taylor Swift、Justin Bieber等,這些皆是國內外的流行歌手。在國內,搖滾樂隊和獨立音樂多數時間都是與數專暢銷榜絕緣的,因此,《冀西林南路行》的成績屬實不易。
相比於偶像歌手和男團、女團,萬青並沒有一出手便購買上萬張專輯的粉絲團,在網易雲音樂累計粉絲榜中,《冀西南林路行》第一名支援數量也僅600張。可以說,《冀西南林路行》35萬張的銷量,更多還是由一個個等待十年的忠實樂迷支撐起來的。
很多人說,《冀西南林路行》的成績代表著“市場需要萬青”,這沒錯,但在根源上,它代表的是“市場對具有思考性的高質量音樂作品的呼喚”。
“第一時間聽完整張專輯,我內心有一種複雜的慶幸,如今國內還有萬青這樣的音樂人,在有限的空間中清醒地看待現實,以他們的才華精心包裹並傳達我們最缺乏的資訊。”有樂迷如此評價《冀西南林路行》,從這條樂評,不難看出年輕一代聽眾對華語音樂的訴求。
2019年,中國數字音樂付費使用者規模為4788萬人,預計2020年將達到6535.2萬人,華語樂壇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之意,但仔細觀察便可以發現,近幾年各大音樂平臺的飆升榜、熱歌榜、人氣榜幾乎全被流行音樂與網路神曲佔據。雖因受眾群體不同,音樂本質上也沒有高下之分,但這些流行音樂與網路神曲中,能流傳下來的作品並不多。
樂壇需要能在當下娛樂聽眾的作品,也需要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後依然具有思辨性和社會價值的作品。在今年國內發行的音樂專輯中,兼具思辨性、社會性、音樂性的專輯寥寥無幾,萬青的《冀西南林路行》和譚維維的《3811》算其中兩張。
和《冀西南林路行》基於時代發展脈絡的思考與探尋不同,《3811》的聚焦點在於女性與女權。專輯中,《小娟(化名)》《章存仙》《錢夫人》《魚玄機》等11首歌,訴說著11位不同女性的命運、掙扎、困境。豆瓣上,有樂迷對《3811》給出了這樣的評價:“時代需要這樣的專輯,也需要這樣的歌者。”
或許,“十年了值得聽眾期待的終究還是隻有一個萬青”這樣的說法未免誇張,因為華語樂壇的流行音樂與獨立音樂中仍不乏一些優質音樂人,如《3811》背後的譚維維。但是,近幾年華語音樂整體質量下滑已成大眾共識,如今的華語樂壇,比以往更需要能出圈、有成績的好作品提振士氣,在這個快餐化的時代為市場和樂迷帶來信心。
萬青“十年一張新專”的出歌速度,在常規認知裡是違背市場執行邏輯的,很多人也擔心過萬青會被市場遺忘,但《冀西南林路行》的成績證明了優質音樂人是不懼時間流逝和市場變遷的。同時,這張專輯能在被流行音樂統治的榜單中獲得一席地位,或許也是音樂市場重回多元化審美的一次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