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認為《盜火線》是他們看過最真實的劫盜電影，考慮到這是麥可曼恩執導的電影，那麼原因一點都不奇怪：曼恩幾乎是型別電影導演裡，最講究寫實風格的一位。但是，寫實人人都會拍，要拍得像曼恩那麼真，好萊塢少人能達到他的水準。麥可曼恩的秘訣是什麼？答案簡單粗暴：「一切來真的！」

麥可曼恩（左）與詹姆斯肯恩。

《大盜》：反英雄人物的原型出處

我們要談的是《大盜》( The Thief )，這部1981年的電影，是曼恩的電影處女作。人說由小看大，一點都沒錯。這部電影奠基了曼恩日後的電影路線：主角總是江洋大盜（只是搶的東西不同）的犯罪電影型別。但曼恩電影裡的匪徒，卻更類似於反英雄，他們有情有義，節制謹慎、甚至不貪財、非必要不使用暴力、嚴格遵守自己的原則——但如果有人破壞他們的原則，這些反英雄立刻會變成殺神惡魔。正如《盜火線》的勞勃狄尼洛、《孽欲殺人夜》(Manhunter)的漢尼拔醫生等等，而他們的原型，都來自《大盜》的詹姆斯肯恩( James Cann )。

《大盜》。

肯恩飾演一位手藝高超的珠寶大盜，而曼恩要你充分理解「手藝高超」是什麼意思：你可以在《大盜》裡看到如何破解保險箱、如何侵入房屋、如何選擇獵物、如何銷贓等等的手把手犯罪教學。不要忘記這是1981 年的電影，那是老人家最愛講「我們以前治安多好」時代的電影，而老人家忘記那時就有《大盜》這種犯罪教學片。這些教學有大量特寫鏡頭，教你想要開啟保險箱，就要準備油壓衝孔機，然後要對準把手與保險櫃旋鈕中間，鑽好孔後如何用長鑿破壞鎖心……這些特寫鏡頭比你站在珠寶大盜旁邊看得還要清楚，自然，1981 年往後至今所有的電影開保險櫃片段，全都要致敬《大盜》的高畫質無碼教學。

《大盜》為什麼這麼真實？要歸功於「約翰桑塔西」

熱愛街頭犯罪世界的麥可曼恩，其實是最標準的學院派導演，他自倫敦電影學院畢業，還沒畢業前就在製作商業廣告，而畢業後到了美國，開始寫電視影集劇本、做影集執行製作、做影集導演等等。曼恩不像其他少也微賤的導演，也許為了生活而必須脫離影劇圈去找其他工作，他一直在這個圈子。而這當然令人好奇，他是如何拍出《大盜》如此合乎犯罪邏輯的電影？如何拍出《盜火線》這樣搶銀行搶得有條有理的電影？《大盜》裡的答案是一個名字：約翰桑塔西(John Santucci)。

約翰桑塔西。

桑塔西這個姓氏說明了約翰的義大利血統，他就像你在《教父》裡看到的那些逗趣西西里大叔：身材微胖、臉頰豐厚、笑起來下巴的脂肪會均勻地拉伸到耳際、同時眼睛彎成漫畫裡才看得到的新月形狀。但桑塔西事實上也跟你在《教父》裡看到的大部分西西里大叔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罪犯。他是珠寶大盜，「大盜」這個尊稱其來有自，因為他有系統、有計劃地執行每一次的劫盜，把偷東西變成一種邏輯分明的世界執行常理：保險櫃在他面前，自然就會芝麻開門。

《大盜》裡的約翰桑塔西。

我們無法想象麥可曼恩是如何找到桑塔西的——更遑論是如何開口：

「嘿！大盜你能教我怎麼開保險櫃嗎」

不過《大盜》並不是桑塔西的自傳，《大盜》改編自小說家法蘭克荷西摩(Frank Hohimer) 的作品《住家入侵者：竊賊自白》(Home Invaders: Confessions of a Cat Burglar)。荷西摩這姓氏怪得很詭異，而書名的「自白」兩字更詭異——這其實不是小說家寫的書，是本名約翰賽伯德(John Seybold) 的竊盜慣犯寫的，而賽伯德還安坐大牢之中，特地選了一個怪筆名來出書，自白他過去驚濤駭浪的犯罪生涯。

《住家入侵者：竊賊自白》。

警察抓小偷：片場的尷尬時刻

改編小偷自傳來拍小偷電影，這已經讓《大盜》的真實度上升幾分。但是，賽伯德還在坐監，如果電影拍攝過程中有什麼無法理清之處，也不能打電話去問個清楚。所以，曼恩需要一位「顧問」：天才的他找到了剛出獄的另外一位珠寶賊，也就是我們的約翰桑塔西。但是，《大盜》裡除了當竊賊的主角以外，還有警察等等角色，曼恩不指望桑塔西能夠指教所有層面的專有知識，那該怎麼辦呢？他找了丹尼斯法瑞那來演警察，而你知道曾演過《法律之上》與《偷拐搶騙》等電影的法瑞那，在成為演員前的工作是什麼嗎？答案是芝加哥警察，法瑞那當了18年的警察。

你雖然未必記得丹尼斯法瑞那的名字，但也許看過不少他的演出。

法瑞那與桑塔西在片場一定很尷尬，一個是前警​察，一個是前小偷，但這不是他們尷尬的唯一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法瑞那還真的曾經在芝加哥逮捕過桑塔西」，沒錯，現在他們要一起演電影，而且一樣分別演警察與匪徒。

法瑞那（右）與桑塔西（中）在《警察故事》裡合作。

沒關係，桑塔西現在是「電影演員」加上「電影顧問」了，他已經昨日種種昨日非、已經金盆洗手了。桑塔西把自己專精的手藝活，全放到電影裡了。詹姆斯肯恩開保險箱的方法是他教的，甚至肯恩手上的開鎖工具也是他自己的——代表這些鑿子鑽子是真的曾經深入過某個倒楣鬼的保險櫃。桑塔西似乎教得太多，如果說開啟保險櫃有十種方法，正常人應該都會藏個兩三招才對，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桑塔西的異裔好客血統作祟，他把獨門絕活也都教出去了——你能在《大盜》裡，看到肯恩使用熱噴槍切斷保險櫃門栓，這對秉性良善的電影觀眾來說，完全是大開眼界（然後開始憂心他們的保險櫃）。

《大盜》。

手癢難以離開的大盜

曼恩不只在《大盜》裡提拔桑塔西，他也讓桑塔西一直在自己不同的犯罪型別作品裡登臺，包括了丹尼斯法瑞那主演的影集《警察故事》(Crime Story) ——對，法瑞那演警察、桑塔西演黑幫老大；還有《盜火線》的改編原著，曼恩自己執導的電視電影《洛杉磯鐵盜》(LA Takedown)；以及80 年代的其他知名犯罪影集，例如《英雄本色》(Wiseguy) 等等。桑塔西現在可以在大小銀幕上，繼續他的犯罪生涯，安全又穩當。我得說，當小偷當到成為電影演員與顧問，真的算是這一行最美滿的歸宿了。

不過事實是，桑塔西從來都沒有退隱江湖。

桑塔西看起來總是人畜無害。

「他一直沒有放棄自己的小偷身份，他也持續在作警方線人。」

麥可曼恩表示。搶奪與竊盜罪犯的再犯案率，是所有罪犯型別裡最高的。出獄之後的桑塔西，其實仍然過著他優遊於黑白灰三道的逾矩生活——只是現在游到白道的時間多一點而已。他仍然是專業的珠寶竊賊，而且他的下手目標與銷贓管道也更多了。

桑塔西。

1996 年，《大盜》上映15 年後，伊州橡樹溪警方，逮捕了一名為約翰桑塔西的約翰斯基亞沃內(John Schiavone)。他與共犯（一名前芝加哥警員）兩人車上有超過100 件竊盜工具，包括那些你在好萊塢電影裡會看到的開鎖工具——像是衝孔機、長鑿、撬鎖工具等等，車上還有少許現金，全是小鈔與零錢，看來就是從某個收銀機撬出來的。但是，他們只是攜帶竊盜工具，卻沒有被抓到犯罪證據，最終他們因攜帶工具被判2 年緩刑，當晚就能自行返家。但事實的真相是什麼？約翰還在幹他的髒活嗎？誰也不知道。

2004 年，約翰桑塔西因癌症於63 歲逝世。

至今，曼恩仍然相信，專業人士能讓他的電影更真實，而基於這些真實描寫，電影裡的虛構角色更有說服力，能讓觀眾進一步理解，這些活在黑暗裡的人們與他們的故事，其實與我們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遠。有人說曼恩的電影有過於美化黑幫份子之嫌，也許吧，某些浪漫的描述的確誇張了點。但那才不是什麼大問題，洛杉磯警方的意見是，1997 年，竟然有銀行搶匪模仿曼恩的電影《盜火線》去搶銀行，還在街頭與警方進行槍戰——這才是曼恩電影迷人真實魅力背後，令人不願想起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