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到一週的時間，2020就要過去了。

原本，計春華在2021年有一個憧憬已久的心願：一定要在60歲之際，演一回好人。

從19歲入行以來，他在近40年的職業生涯中，幾乎演遍了壞人，塑造了無數個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角色。

為了能“當一回好人”。已經五十多歲的計春華仍舊每天堅持鍛鍊，忍著早年傷筋斷骨留下的沉痾，一練就是一個上午。

本來他應該是可以彌補這個遺憾的。

如果他還在世的話。

執劍少年的江湖人生

19歲那年，計春華髮生了一場意外。一連數日高燒不退。

中醫開了些中草藥，粗線條的計春華每天用鋁鍋煎著喝。也不知道是金屬中毒還是草藥的副作用抑或體質作祟。

他的頭髮開始成片成片的往下掉。

每天早上醒來，枕頭上都滯留了一大片頭髮，纏纏繞繞的糾葛在一起，就像有人夜裡給他剃了頭似的。

洗頭的時候也要格外小心，力氣不能太大，否則水沖走的就不止泡沫了。

但即便這樣的精心呵護，頭髮還是越來越少，直至一根都沒有了。

頭髮沒了，眉毛也掉光了。

五官少了一官，怎麼看怎麼彆扭。

計春華開始戴帽子，帽簷壓的很低，只留一線，用餘光看人。

挺大的人，腦袋光溜溜的，滷蛋似的。師兄弟都笑話他，明裡暗裡的奚落。他愈發自卑，也越來越封閉。

師兄弟的笑話其實還能忍受，他最擔心教練將他逐出隊伍——他從八歲開始學習武術，十九歲在浙江省武術隊服役，眼看著夢想就要觸手可及了。

但就是怕什麼來什麼。一天下午，教練找到他說：你走吧，你的形象不好。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的計春華腦袋嗡的一聲響，天旋地轉。

他恍恍惚惚的經過訓練場，這裡還是刀光劍影，拳風陣陣。江湖依舊，只是夢想仗劍天涯的少年，還未出世就要隱退了。

出身未捷身先死，這天，計春華聽到了夢破碎的聲音，不是一聲脆響，而是一陣嗚咽。

然而，機會很快就來了。

沒過幾天，《少林寺》導演全國選角。武術隊的師兄弟都去了，計春華還沒正式離開，也跟在後面看熱鬧。

然而人都上完了，沒一個讓導演滿意的。導演嘆口氣，準備離開，冷不丁的看到身邊站著一個面生的少年，扭頭問師傅：“你徒弟嗎？”

老師父想了一會才回憶起來，說：“春華，你來試試。”

計春華沒想那麼多，師父讓他做，他就做。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導演看完一言不發，含笑離開了。

兩個月後，計春華接到了劇組的電話。

計春華的壞蛋江湖

《少林寺》是中國影史的奇蹟。在電影票一毛錢、兩毛錢一張的年代。這部電影創下了過億的票房紀錄。在日本上映，亦斬獲了2億人民幣的票房奇蹟。

《少林寺》前前後後總共拍了十個月。計春華的工資是一天一塊錢。

本來戲中沒有“禿鷹”一角，是導演看到他，靈機一動加上的。

那個年代，什麼都講究真。打戲也是真打，拳拳到肉，演員們打的痛快，觀眾也看的過癮。

因為劇組擠滿了全國各地武術隊挑來的苗尖，每個人心裡都憋著一口氣競爭。

河南隊不服北京隊，山西隊不服浙江隊。誰都不想給自己的隊伍丟臉，看別人摔的狠，自己就要摔的比他還狠，動作設計的比任何人都要漂亮。

“我有一場戲是從半空掉下來，哐當一下落地，劇組的人都圍過來問，春華你沒事吧。我說沒事。一定要這麼說，你要是怕疼，是會被人看不起的。無論多疼，都說沒事，疼的話自己回去揉，別給別人看見。”

《少林寺》捧紅了兩個人，一個是李連杰，一個就是計春華。

“禿鷹”一角後，計春華正式開始了他的反派生涯，一黑到底。

在《紅高粱》中飾演土匪禿三炮；在《斷仇谷》中飾演海令山；在《連城訣》中是血刀老祖；在《鹿鼎記》中是海大富；在《薛仁貴》中是鐵世文······

沒一個好人，每一個都壞的徹徹底底。屬於世界上最頂尖的公關公司都洗不白的那種。

相傳張藝謀在選角時，無意中在食堂中看到了計春華，十分興奮，拍著他的肩膀說：你一定要來，你太像土匪了。

計春華筷子都停住了，拿不準張導是誇他還是在拿他開涮。

我們常用“慈眉善目”來形容一位和藹的人，眉毛都沒有的計春華，只要稍稍把眼睛一瞪，陰險狠毒的氣質就蓋不住的往外冒。

確實天賦異稟，也算老天爺賞飯吧。

計春華的“自殺”哲學

壞人，壞的徹底還不夠，還要壞的各有特色。

首先面相就不能千篇一律。

比起眉清目秀的正派，計春華每次化妝可是吃盡了苦頭。

《天龍八部》裡段延慶的臉上有一道疤痕，溝似的橫亙在那裡。

這可不是化妝師粘上的疤，而是用收膚水“拉”出來的。這種藥水對面板的傷害極大，稍微敏感一點的人，用完皮膚髮炎都是常有的事。

好在計春華糙慣了，面板也比平常人能“吃苦”一點。

讓他最痛苦的妝是拍《新少林五祖》時，他扮演一個全身流膿的終極大反派。每天都要往身上抹化學漿糊。全身上下，一個地方都不能落下。

剛調好的化學漿糊是白色的，為了像“膿包”。劇組的人就往計春華身上刷黃油漆。

那時候大家都不知道油漆對人的危害。

演著演著，計春華感到頭暈目眩，送到醫院後，醫生診斷出“苯中毒”。

計春華欲哭無淚，自嘲道：“壞人都是這下場。”

雖然我們都說相由心生，但這一準則放在計春華身上可並不適用。壞人演的越多，他的心卻越來越柔軟。

他深知觀眾喜歡看他死來解氣，於是就鑽研各種各樣的死法。

棍棒刀槍圍毆之類的死法，都是小菜一碟。

最叫人拍案的是，《方世玉》中，打著反清復明旗幟，導致塗炭生靈的大反派于振海，最後被一腳踹死在了“反清復明”的石碑下。

不可謂不痛快。

只是計春華拍這場戲時，出了一生中最嚴重的意外——從半空中摔下來，差點徹底癱瘓，四肢都沒了知覺。在醫院躺了數月，才稍稍好轉。

出院後每天鍛鍊，漸漸康復。以前十個指頭連心痛，現在只剩一個指頭疼。每天都要疼一陣子。

即便是這樣，計春華還是頗有些自豪，因為他現身說法的讓大家明白：當壞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真是憨厚的可愛。

尾聲

到了晚年，歲月對計春華好一些了——他臉上開始長皺紋，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扇形魚尾紋總能沖淡他不少煞氣。

但依舊很難扭轉，他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

在一檔綜藝中，計春華向一位小姑娘問路。

他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別怕，我就問個路。”

結果還沒等第二句，小姑娘掉頭就跑，連包都不要了。

計春華笑得無奈又有些心酸。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

所以，他一直非常希望自己能演一回好人。

2018年7月，計春華因為癌症去世，三個月後，金庸去世。

江湖落寞了，少俠們都長大了，相繼離開。

計春華的好友杜玉明在葬禮上痛哭道：他這輩子，就想在六十歲的時候演回好人，怎麼這都沒實現呢？

作者 李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