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爺有話說-

新的風尚領頭，總有懷舊跟上。港風大概是最時下年輕人最容易接受一種時尚，說起港風美人，人物如數家珍，化妝技巧也要被模仿。但有一個人，曾經紅遍亞太的大明星，再到如今晚景絢爛轉行寫作，只有被模仿，從未被超越，那就是林青霞。

林青霞又出書了。

繼《雲來雲去》《窗裡窗外》後，《鏡前鏡後》出版。大明星寫書，嘲諷聲響少不了。開啟豆瓣頁面，林青霞的書，評分不高，六分算是頂配。

高贊短評裡，有的，說林青霞沒有天賦，寫來寫去，都像是小學生的作文。字裡行間的真誠，是那個年代藝人的本性。有的，說文字沒有含金量，粉絲瞎眼，居然敢在大白話文下面打“散文”標籤。惡語者，則直接說，完全沒有寫作天賦，讀書品質也不算上乘，推崇蔣勳，當娛樂看看，三流言情看看，足夠。

怎麼說呢？說到港片，只要提起輝煌歲月，結尾處必定有港片落寞，明星北上等等新聞。說起港風美人，輸出的照片多少美人鼎盛時期的美照，若與當下有關，必定是美人遲暮四字。似乎只要是童年記憶裡的大明星，都必須是櫻桃小丸子或柯南之類的動畫人物，永遠不變老，永遠不拉胯，永遠完美，樣樣做到最好。

可是，你去看林青霞的書，看的並非是她自己，也不是書本身，而是書裡那一段段與他人有關的歲月。這些人是徐克、黃霑，施南生，張國榮，鄧麗君，是峰迴路轉、風雲激盪的紅塵時代。

夢裡依稀，依稀有淚光何從何去，去覓我心中方向

1963年，瓊瑤的處女作《窗外》出版，少女、初戀，師生戀等元素，讓小說風行一時。十年後，文藝片盛行，《窗外》被改編成了電影，正在為選女主角發愁。

他們是電影公司的星探。

林青霞嚇壞了，一路從冰果室逃到了天橋。本想著逃開了，就沒事了。可這種大街上隨便走走，就被人抓著遞名片，演電影的事，還是屢次發生。

高中畢業後，林青霞沒考上大學，晚上補習，白天就沒事做了。和朋友逛西裝店時，又遇到了星探。之前那個星探叫做楊烈，這個叫作揚琦。他當著林青霞和她朋友的面說，“她可以演戲，你也可以。”

一次是偶然，兩次就是必然了。被挑起了好奇心的少女們迫不及待回了星探的電話。

選中他們的是一部沒頭沒腦的打情罵俏的戲。六個少男少女在泳池邊練功夫，打打鬧鬧就掉進了水裡，爬上岸時，身材若隱若現。

林青霞大喊著：“不演，不演。”

星探嘆了口氣。“那你要演什麼。”

林青霞很羞澀。“我們是學生，就只演學生。”

還有什麼能比瓊瑤的《窗外》更合適的呢？林青霞學習不太行，沒考上大學。《窗外》裡的江雁容有文學才華，數理化卻不及格，大學是否能考上，還是未知數。江雁容的母親得知女兒愛上了自己的語文老師，心力交瘁，幾經阻止。林青霞的媽媽得知女兒通過了《窗外》的面試，臥病在床三天，定要女兒打消做演員的念頭，還用以前大明星林黛和樂蒂自殺的結局來磋磨林青霞。

最後是導演來林家再三保證，林母才鬆了口。

《窗外》成功了，票房65萬港幣，對於文藝片來說，算是票房奇蹟，林青霞一夜爆紅，橫跨整個七十年代，林青霞一共演了55部電影，大多數愛情片。

事業扶搖直上還不算，更是和秦漢、秦祥林、林鳳嬌一起鑄就了“二秦二林”的時代。

四個人都很紅，紅到片商只要看到電影有其中兩人合約，就可以立刻開拍，廢話一句不說。不過，時代風雲變幻，十年一個新光景。

到了八十年代，愛情片不流行了，社會寫實、詼諧喜劇大行其道。而橫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周氏喜劇、徐氏武俠成了票房保證。

面對如此迅速轉換的時代風向，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被時代選中的弄潮兒，有些人把握住了時代的脈搏，玩得飛起，有的人卻焦慮多多。林青霞就屬於後者。

1993年，《東方不敗》上映，票房出了奇蹟，這時候的林青霞已經從70年代的“青春玉女”變成了賈寶玉、《蜀山傳》中的俠氣仙女，如今又是一個大轉變，變成了一個男人。

或許是男人的扮相太貼合林青霞的面貌了，此後無論演哪個角色，都要透著點男人的英氣才行。可是，臺上很男人，臺下卻不男人。

演東方不敗時，一群鴿子把林青霞的臉當做靶心，嘩啦啦朝著她飛，臉被鴿子翅膀扇了好幾個耳光，還得一次一次重來，因為要麼是鴿子沒飛好，要麼是天太冷，林青霞的臉給凍腫了之類的緣故。

後來，《新龍門客棧》開機，鴿子下線了，換成真槍實彈的竹箭。武術指導向林青霞保證，如果砸到了臉，眼睛會條件放射地閉起來的。說得容易，做得難。等竹箭真衝著臉飛來時，眼睛倒是閉上了，人還是痛得蹲了下來。

林青霞愛哭，曾經醉酒趴在施南生身上哭，一條漂亮的裙子都給她打溼了。

如今，眼睛受傷又是荒野拍戲，林青霞更是哭得厲害，當天夜裡就哭到天亮，哭暈了才睡過去。回到香港治療，與朋友分別的悲傷突然淹沒了她，於是，在飛機上，她用草帽遮著臉，一路哭回到飛機落地。

在世間自有山比此山更高，在我心世間始終你好

演戲是辛苦的，金錢、名利、長足的紅火都不能抵消這份辛苦，唯有友誼是解藥。

十年寫作，林青霞著筆最多的是朋友。他們就像一張安全網不間斷地為她提供感情支援，閱讀林青霞筆下的香港娛樂圈，樸質、清爽、充滿了人情味。

其中最打頭的，就是她和施南生的友誼。這段友誼開始於徐克的新派武俠片時代的初期，林青霞是他的女主角，施南生是他的製作人。

林青霞本來打算在倫敦辦完事，直飛美國，沒成想半路上被徐克截胡，說還要回香港補拍《刀馬旦》。林青霞接到這個訊息，當時就不高興了。

而這不高興，更為回港之行奠定了倒黴的基調。上了飛機的林青霞先是被熊孩子打了一下頭，抵達酒店又發現化妝箱被偷了。事事不順心讓林青霞滿肚子委屈。第二天早上，一見到施南生就抱怨起來了。

沒說幾句，施南生居然哭了。林青霞一個措手不及，我還沒哭呢，你怎麼先哭了。施南生當然不會告訴林青霞，那天是她和徐克的結婚週年紀念，一切都是膩在一起過，這次卻是一個在英國，一個在香港，距離越遠，心繫得越緊。她只是哭，哭完了就拉著林青霞去買買買。

（林青霞、施南生和徐克）

施南生的哭，並非只為女強人卸下一時的防備，更像是一張通行證。第一次哭，把兩人的心繫到了一處去。第二次哭已是16年以後，那是2003年，梅豔芳去世，施南生受不住打擊，在給林青霞的電話裡，哭得不歇氣。

“這通電話讓我知道自己已入了她知心朋友的名單。”

林青霞直言不諱。

以後，他們總是互約飯局，打牌、吃蟹、旅行、領獎，總是能看見兩人一起出現的情景。就連約哥哥張國榮看電影，也要兩人一起。

（林青霞和張國榮）

然而，不是所有的友誼有了開頭就有大團圓結局。

張國榮病重，林青霞知道時，已經病入膏肓，無法挽回了。看電影時，他把手搭在林青霞肩上，那顫抖不停的手把她嚇得不知怎麼開口詢問才好。後來他為她關車門，那種超凡脫俗的紳士風度，那樣極度關懷人的心情，你一看就知道他不對勁。一個月後，張國榮從文華酒店跳下。

鄧麗君也一樣。

和鄧麗君第一次見面，是在1980年，林青霞扎戲後期，身心俱疲，正好國外散心。洛杉磯和三藩市雖然離得不遠，但總還是有段距離，鄧麗君則決定驅車去看林青霞。

兩人逛百貨時，都不知道要買什麼，快離開時，鄧麗君轉身買了一瓶香水送給林青霞，之後卻連飯也不吃，就匆匆開車回去了。

開頭足夠浪漫，過程自然也遠離凡塵。1990年，兩人同遊巴黎。外國人並不把他們當做大明星，沒有偶像包袱的兩人每天都有大把時間閒逛。林青霞請鄧麗君在香榭麗舍大街喝路邊咖啡，鄧麗君就請林青霞去招牌鴨子餐。

吃飯時，兩人故意名牌上身，精心打扮，逗得餐館裡的服務員都抬不穩盤子。

去海灘，她們穿著泳衣出鏡，迷人到了極致，讓你完全不想分出誰更漂亮，只想她們永遠如此就很好。

（林青霞和鄧麗君）

然而，命運似乎並不這麼想。1994年，林青霞結婚了，想要把花束拋給鄧麗君，卻找不到她在哪裡。之後才知道，她人還在清邁，說要送一套紅寶石首飾給林青霞。

最後，紅寶石沒有送來，鄧麗君也沒有回來。

同時代，同一個量級的明星們，許多人都以各種方式永遠離開了，而另外的許多人很多年前就結婚，退隱、享受生活去了。

或許是朋友的影響，林青霞並沒有完全退隱。徐克轉戰內地，玄幻大片一部接著一部，不爭口碑，只爭產出。施南生還是那個金牌製作人，離了婚，還可以繼續合作。

林青霞呢，她的出路在哪裡？

當你記起當年往事 你又會如何懷念我在你心中照耀過

身為編輯，向來以推出重磅新人作者為己任。即便不夠格，衝著林青霞三個大字，也能有個好賣相。

林青霞拒絕了，堅決不寫。直到黃霑去世。黃霑是2004年去世的，去世前兩月，他想把林青霞打造成了一個專欄作家。林青霞因為對自己沒自信，就沒答應，結果卻讓黃霑帶著遺憾仙去。

2003年，梅姑、哥哥去世，2004年，又是相識十多年的黃霑，大受震動的林青霞這才提筆，沒想到連夜寫就《滄海一聲笑》登出後，朋友都說好，於是，兩篇，三篇，一直寫到了出書，再沒停過。

寫一篇容易，寫下去就難了。為了寫出一篇好文章，林青霞經常要盯著稿紙出神。

林燕妮說，“寫作是腦子在演戲。”

為了進入狀態，林青霞放棄了電腦，笨拙的一個字一個字寫在稿紙上，寫不好就把那稿紙揉成一團，一天下來，扔得滿地都是，很有以前窮作家的風味。

她還試過邊旅行邊寫，邊沐浴邊寫，一篇文章總要來回改動，思忖再三，熬製數天，才終於出爐。可即便是出爐了，她還是希望有人再改。馬家輝就因為覺得她的文章不需要改，被她以為是根本不屑閱讀，還納悶了一段時間。

（林青霞的書房）

可是，她為什麼要寫作？只是因為過去亦舒說過，她內涵不高，為了彌補因拍戲佔用的大量提升自我的時光？只要動筆就逃不過真我自現。或許，更多的是回顧往昔，重現一去不復返的時光，畢竟很多圈內事，只有從她筆下流露出來，才算完美。

有人曾讓林青霞寫小說，但她一直以散文立命。在這些散文裡，被人詬病看不到香豔趣事，八卦塵俗，只有可愛的小姑娘般的林青霞和同樣的可愛的巨星們。

對林青霞來說，寫作比電影更有效，比紀錄片更真實，比傳記更親切。

因為在她筆下，張國榮雖病重，但還能出來看電影。鄧麗君遠在清邁，還能一起共築紅寶石承諾，他們可以是他們自己，無需任何演員的模仿，也模仿不來。

他們真實存在，無需他人扮演。

而她，林青霞作為敘述者，也一樣，真實而有趣。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