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晚風習習。
一名妙齡少女拖著一名中年男人,走進了小黑屋。
中年男人一襲白衣,他的大腿右側,鮮血汩汩湧出,如同一朵殷紅的玫瑰。
中年男人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妙齡少女手足無措,四下張望。
中年男人從褲兜裡掏出一盒錄影帶,示意少女播放。少女照做了。
電視裡,傳來一陣嬌喘,畫面香豔。
少女看得愣住了神,中年男人低低地沉吟:你待會兒再看吧。
少女這才回過神來,疑惑地問道,為什麼要看這個。
中年男人咬著牙,輕輕地說道,這是神醫華佗的麻醉大法,古有關雲長下象棋刮骨療毒,今有我凌凌漆看風月錄影帶鑿骨取彈頭。
熟悉周星馳電影作品的人,應該不難猜出,以上情節出自於《中國產凌凌漆》。
星爺的電影作品,在內地傳播廣泛,80後、90後,對他的作品,幾乎如數家珍。
相較而言,《中國產凌凌漆》似乎是星爺作品序列中知名度最差的一部電影,這與它其中充滿辛辣諷刺不無關係。
剝開這部電影所有的外衣,實際上,這是一部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愛情片:兩個孤苦無依的人,互生好感,打敗反派,最終過上沒羞沒臊的生活。
這個時候的星爺,應該是快樂的吧。
故事發生在90年代深圳,改革開放初期。
國寶恐龍頭骨,被一名金槍客搶走,有關部門立即派出特工追查恐龍頭骨下落,肉包子打狗,從1號特工到6號特工,全軍覆沒。
無奈之下,司令只好召回由周星馳飾演的凌凌漆調查案件。
在特工檔案裡,凌凌漆被評價為“後備特務”,說白了就是“廢棄人員”的意思。
特工在民間,都有一個掩飾身份的職業。
凌凌漆的職業是一名風度翩翩的豬肉攤販,捲髮,唏噓的鬍渣,憂鬱的眼神,手持玄鐵菜刀,刀法神乎其神,召妓不付錢。
這個鏡頭致敬了王家衛《重慶森林》中,梁朝偉在咖啡廳裡的一幕
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標準的廢柴,實際上,他是一個高手。
看片名就知道,影片惡搞了《007》系列電影。
和詹姆斯·邦德一樣,凌凌漆身邊也有一個科學家:聞西。
聞西,在粵語中,指女性生殖器
聞西是一名非常有想法的科學家。
他發明了太陽能手電筒,不需要電池,只要有光源就會亮,沒有光源就一定不會亮;
集合了十種殺人武器(西瓜刀、單車鏈、火藥、硫酸等)的“要你命三千”;
摺疊椅式公文箱……
《中國產凌凌漆》不屑於製造懸念,在影片進行到10分鐘左右的時候,就交待了金槍客的真實身份——司令。
原來,司令派遣凌凌漆調查恐龍頭骨被盜案件,並非是無奈之舉,而是有意為之,一開始,他就不指望凌凌漆能完成任務,而且,在他的認知裡,凌凌漆只是一個廢物,一張擦屁股的廢紙。
他派遣袁詠儀飾演的李香琴協助凌凌漆調查,實際上,是讓李香琴找機會殺掉凌凌漆,這樣,恐龍頭骨案就能不了了之。
凌凌漆與李香琴初次見面這一段落,堪稱影史經典。
恐怖的氛圍,緊張的音樂,配上搞笑的劇情,令人既害怕又捧腹。
李香琴偷拿了凌凌漆的槍,趁凌凌漆轉身關窗戶的時候,她朝凌凌漆開了一槍,子彈反而射向她的右肩。
凌凌漆說,這把槍叫“倒後槍”,子彈會往後射。
凌凌漆轉身替李香琴拿藥,李香琴抓住機會,將槍口對準自己,然後開槍,“啪”,子彈射中了她的左肩。
凌凌漆拍了拍腦袋說,忘了告訴你,這把槍的全名叫“狡猾的槍”。
李香琴一臉“生無可戀”表情。
只要有機會,李香琴就打算幹掉凌凌漆,但是,她沒有想到,她會愛上凌凌漆。
一切都源於一朵白色的玫瑰花。
李香琴與凌凌漆前往香港走私大王賴有為家,調查恐龍頭骨下落。
凌凌漆孤身深入虎穴,李香琴躲在暗處策應凌凌漆,實際上,她是在找機會狙擊凌凌漆。
凌凌漆以敏捷的身手逃過了槍林彈雨,就在李香琴以為任務又要失敗的時候,凌凌漆突然從草叢裡衝了出來,暴露了視野。
“啪啪啪……”李香琴扣動扳機,凌凌漆身中數槍。
原來,凌凌漆衝出草叢,是為了摘一朵白玫瑰,他答應過李香琴,要送她一朵白玫瑰。
曾經有人問我,你理想中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我說,在武俠小說裡,我們都是孤兒,在危險的世間相依為命,彼此依靠,沒有婆婆媽媽的束縛,沒有房子、車子的困擾,我們能做的,就是緊緊抓住對方的手。
而周星馳拍出了這樣的愛情。
之後,李香琴棄暗投明,協助凌凌漆消滅了金槍客,奪回了國寶,歸隱豬肉攤。
童話結局。
《中國產凌凌漆》是真正意義上,第一部由星爺自編自導自演的電影,也是最後一部,周星馳完整意義上的喜劇。
這部電影生產了許多周星馳影迷津津樂道的“暗號”。
“吹風機”;
吹風機其實是刮鬍刀,刮鬍刀其實是吹風機
“胸部噴火”;
陳寶蓮真美……
“箱神”;
這個時候,周星馳仍是一個“少年”,在電影中,他始終懷揣著英雄夢想。
身懷絕技的主角凌凌漆,懲惡除奸,拯救了世界,然後,和心愛的李香琴歸隱山林,過著幸福的生活。
只是,在《中國產凌凌漆》之後,我再也沒有看過一個這麼放鬆、純粹搞笑的周星馳了。
《食神》,人生起落無常。
《大話西遊》,苦海翻起愛恨。
《喜劇之王》,“屎,我是一攤屎。”
《少林足球》,廉頗老矣,英雄落寞。
《功夫》,江湖險惡,人心不古。
《中國產凌凌漆》上映的時間是1994年,那時候,周星馳正處於事業巔峰期,意氣風發,未來可期。
1995年,周星馳拍了《大話西遊》,票房慘敗,隨後,《回魂夜》的票房也不理想。
敏感的周星馳,害怕失敗,只得重回王晶懷抱,拍一些“屎尿屁”電影。
諷刺的事,部部票房飄紅。
《百變星君》劇照
再加上愛情之路坎坷,大概就是這段時候,周星馳心底的“少年英雄夢想”漸漸磨滅,他的電影依舊純真,只是多了幾分悲涼的底色。
他的笑裡,似乎總是帶著一絲憂鬱。
這大概就是人生吧,像一把鋒利的刀斬斷你的翅膀,又像一塊鈍重的磨刀石,磨平你的稜角。
所以,王小波說: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後變得像捱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螢幕裡,那個清秀的少年在慢慢變老,轉瞬之間,已是一頭白髮。
螢幕外,我們也在慢慢長大,慢慢接受平庸的自己,不再渴望“拯救世界,做一個蓋世英雄”。
周星馳一遍一遍地說,我是一個演員,請不要在跑龍套前面加個“死”字,好不好。
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人物。
只是,夜深人靜,午夜夢迴之時,我仍然會翻出這部電影,懷念那些疲憊生活裡的英雄夢想,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