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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倉健是日本國寶級演員,40年前,他在中國也是“神”一樣的存在。70年代末,他的電影《追捕》在中國上映,掀起了一陣“高倉健”熱,據統計,當時前後有4億人次看了這部電影,不少人都看了7、8遍,甚至有人看了50遍。很多人至今還記得樓頂上那句經典的臺詞:“從這兒跳下去!昭倉不是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所以請你也跳下去吧!你倒是跳啊!”電影上映後,高倉健的墨鏡和風衣也成了當時中國的時尚標配。

這部電影上映的時候,張藝謀剛好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高倉健也成了他年輕時的偶像。很多年後,張藝謀成了中國著名導演,終於有機會跟自己的偶像合作了。張藝謀第一次找到高倉健是2001年籌拍《英雄》的時候,李連杰那個“無名”最先是打算請高倉健來演的。當時張藝謀碼了一個超強的陣容,陳道明、梁朝偉、張曼玉、章子怡、甄子丹,集結了內地與香港最優秀的一批演員,他躊躇滿志地去日本找高倉健,滿心以為這麼牛逼的陣容,這麼大的製作,高老爺子應該是很願意來參演吧。結果高倉健看了劇本後毫不客氣地跟他說:“張導演,這不是我要演的電影,我演了200多部電影,我跟你的合作不是僅僅為了合作,我是想表達人與人之間的那份情感。”

當然張藝謀很明白,高倉健不是耍大牌,他是真的有藝術追求,這種商業大片,並不是他想拍的,他很喜歡張藝謀以前拍的《紅高粱》《活著》這類很有深度的藝術電影,很欣賞張藝謀的才華,他也希望跟這位優秀的中國導演合作,但不是合作《英雄》這種片子。張藝謀當時有些羞愧,覺得自己太魯莽了,但高倉健告訴他,只要有合適的本子,一定會合作。

到了2005年,張藝謀拿著《千里走單騎》的劇本再次去找高倉健,這次他二話沒說,欣然答應。正是在這次拍攝後,張藝謀和高倉健結了深厚友誼。高倉健比張藝謀大20歲左右,所以這也是一段忘年之交。

在與高倉健相處的過程中,張藝謀強烈感受到高倉健的人格魅力,他不止一次在媒體採訪中講到高倉健的故事,其中的一些細節非常動人。

2005年在雲南拍《千里走單騎》時,高倉健已經74歲,為了照顧他的身體,張藝謀有時會先拍他的戲份,然後讓他早點回去休息。有一次拍到下午6點多,高倉健的戲份結束了,張藝謀繼續留在片場拍其他戲份。到了晚上9點左右,天都黑了,副導演匆匆跑過來跟張藝謀說:導演,老高還沒走。張藝謀急了,怎麼不讓老爺子回去?出什麼事了?一問才知道,高倉健說導演和所有劇組人員都在這兒工作,他不能走。而且為了不打擾大家工作,就遠遠站著,一站就站了3小時,一開始都沒人發現。張藝謀知道後讓他過來坐,這邊有椅子有水,但高倉健不過來,還是怕打擾大家。直到最後收工,劇組人員都上了大巴,高倉健衝大家鞠了躬,然後才回酒店。這件事給張藝謀很大的震撼,之前拍戲遇到的演員,提早收工的,每個人都是開開心心就回去了,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高倉健不是這樣。

雲南地處高原,Sunny很大,《千里走單騎》拍攝過程中,張藝謀特地安排了一個場工給高倉健打傘,馬上被拒絕,張藝謀跟他解釋,不是特別照顧你,是怕臉晒黑了跟前面的戲沒法接。打了三天傘,高倉健把手上的名貴手錶脫下來直接送給了場工小徐,感謝他這幾天的辛苦。

高倉健給劇組很多人都送過東西,但他心思極為細膩,他會刻意設計一些場景,避免收受禮物的人感到尷尬。比如他給張藝謀送名牌衣服,不會直接給他,而是某天自己穿著這件衣服,然後聊天時裝著不經意地說,這衣服我穿有點緊,你試試看,結果張藝謀一穿正合適,於是高倉健就說,那就送你了,老謀子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打聽到的尺寸。有時送人名錶也是如此,高倉健假裝說錶帶太緊,要送給別人,但那個人一戴上,錶帶尺寸剛剛好。

張藝謀每次去日本會提前跟高倉健打招呼,他一到酒店,高倉健必定是站在門口迎接,有時張藝謀去早了,高倉健總是比他還早到。高倉健在日本地位極高,有次張藝謀和他在酒店咖啡廳談事,從大堂走過的人認出了高倉健,遠遠地給他鞠躬,也不驚動他,短短几小時,有四五十人給他鞠躬。可是這麼有地位的人,張藝謀每次回國離開酒店去機場,高倉健都會在車庫目送,他也怕被人認出,就躲在一堆車後面,然後鞠個躬,張藝謀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經常嚇一跳。

2008年,張藝謀忙著做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有天高倉健突然從日本飛來北京,給張藝謀帶了一把刀。在日本送刀是男人之間表達情義的最高境界。這把刀是高倉健請日本一位國寶級大師花了一年時間專門打造的。刀在日本屬於兵器,一般是無法帶出國,高倉健去跑了軍方的關係,弄到了出境批文,然後親自帶到了北京。在裝刀的木盒裡用毛筆字寫著:“守護張藝謀,高倉健祈之”,他希望這把刀能守護張藝謀,保佑他導演奧運開幕式成功。送完刀,為了不打擾張藝謀工作,他第二天就飛回了日本。後來高倉健的翻譯告訴張藝謀,這把刀比北京的一套房都要貴。

不僅如此,高倉健在日本特地去了離東京很遠的一個寺廟,為張藝謀祈福,開車來回花了7、8個小時。那天廟裡清場,和尚專門為張藝謀做了一天的祈福儀式,高倉健在旁邊站了一整天。他寫了一段話給和尚,讓他們照著念,大意是:“我的朋友張藝謀,擔當北京奧運會總導演,任務很重,壓力很大,我為他祈福,希望他一切順利,工作成功。”這個事,高倉健千叮囑萬叮囑,讓他的翻譯不要告訴張藝謀,但翻譯最終還是說了,然後翻譯跟張藝謀說,你千萬別跟老爺子提這個事。

張藝謀說,高倉健身上有一種非常古典的美德,這就是中國傳統中所謂的“士”的精神和“士”的情懷。

年輕時的高倉健

2014年,高倉健去世,日本舉國哀悼。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留下遺言:“請祕密為我舉辦葬禮,只要親人到場,萬萬不可因為我的死打擾到大家。”去世後第八天,他的死訊才被公佈。

東京大學教授刈間文俊說高倉健的“士”不是日本武士的“士”,而是中國“士大夫”的“士”。“他身上那種可以修煉的士德令人感動,這已經超越了中國的或者日本的狹隘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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