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總導演張以豪
幾位參與「爭奪」律師事務所轉正資質的職場新生們的進階旅程,與加油團明星嘉賓們的言論觀點,交錯衝擊著觀眾們對職場現狀的觀念和認識。
在節目第一季到第二季的轉身中,一個較為明顯的變化是:「從烏托邦到現實」。核心製作、主創團隊不吝將「競爭」、「淘汰」、「爭辯」……及人性中的豐富詭譎、難以一言蔽之的那些真實儘量原生地呈現於節目當中,因此遭到一些質疑和詬病。但若能撥開表層繼續探看進去,則會發現,在表面的殘酷下面,還有樂觀、互助和溫情的存在。
世界的真實無疑是由複雜和變化構成的,一個人的真實亦如是——對這一點,身為《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的總導演張以豪深以為然。他自己的八年職場進階之路,表面看去是令大多數人羨慕的順風順水,殊不知水面之下的暗流從未停息過,誰又不是一面毫不猶豫地開拓著,一面在激烈的「犯錯」中不斷修正著、警醒著、進步著。
比危機四伏的職場環境更需要警惕的,是自我意識的慣性、懈怠和放鬆,因此,張以豪無法輕易停下來。
一個最佳真人秀節目導演,一定也能寫好自己人生的指令碼嗎採訪、撰文:呂彥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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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潮侵襲下的北京並不好受,影棚裡凍得讓人發顫,但井然有序。
距離《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最後一期的嘉賓棚內錄製開始還有不到24個小時,總導演張以豪人在現場反倒像個「局外人」,燈光、攝像、編劇們在每一個崗位上各司其職,他不需要再發出什麼多餘的號令了,我們因此可以在他和團隊的臨時辦公場地裡踏踏實實談一個多小時的話。
《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海報
《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的節目模式和製作流程,讓張以豪幾乎從錄製開始後就一直被「審片」的安排支配著。
自2020年3月份疫情好轉,大面積復工之後,至今九個多月,他和團隊幾乎一天都沒有休息過——在前期策劃《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的同時,他還以總導演身份操作完成了另外一檔節目《超新星運動會》第三季。
《超新星運動會》第三季的完整製作週期是八個月,《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要更長一些——大約是十個月。
《超新星運動會》第三季海報
這樣的節奏,他和他所隸屬的「愛魚文化」的同事們多年來早已經適應了。
和過去幾年的感受有所不同的是,張以豪曾經只是作為攝影組長、主創導演、副總導演等身份投入工作,這一兩年,他在數檔節目中的職責已經發生了變化——「總導演」這三個字之於一檔真人秀節目而言的意味,沉且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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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所有可能在錄製中發生的突發心存「預判」,是張以豪八年職業經歷裡得到的重要的經驗。
即使對如《令人心動的offer》這種近兩年才逐漸興起的「觀察類」綜藝而言,也會有各種可能出乎意料的事件和走向發生。
只是,實習生們並不會知道他們的期待,他們不會事先在溝通的時候說這些。所以節目中看到的諸多反應,都是相對真實即興的。「他們通常不太會按照我們預想的走。」
張以豪在《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工作現場
事關《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節目的基調:「凡是真實職場裡面會出現的事情,我們都不會干預。」
「比如大家一直在詬病說,我們為什麼要在中間設計淘汰?還有大家會說為什麼有選手會表現得比較『討厭』,他們的言語可能會比較偏激?這些東西就是生活的真實,我們會盡量尊重和保持它的真實性。」
這個決定,不是總導演張以豪的「堅持」,而是「大家的共識」。有必要讓一個即將進入職場的新人知道,他們接下來會面臨的境遇會是怎樣的。
「你不能總是活在你的幻想裡面,想象著說,你從學校出來以後,就應該進入到一個烏托邦裡,大家開開心心的,你好我好,然後一起晉升,一起賺錢,這個不可能的。你要有這樣一個意識存在。」
殘酷歸殘酷,他們也並不想偏激、片面地只展現這一個面向。職場除了存在無邊無際的競爭和壓力之外,還有輕鬆和愉悅的相處關係。
「大家也不要因節目裡展現的職場壓力而膽怯,因為我們是把一年的實習工作濃縮到一個月裡面,即使這樣大家依然一邊工作一邊有說有笑,依然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因為如果只是一味地工作、奮鬥,然後抱怨連連,其實也並沒有用。」
有網友在看過節目之後認真地分析出了某種「套路」,「說我們在裡面埋了很多『坑』」,甚或憑藉鏡頭的運用佐證自己的猜測和每個實習生的行為動機,以此證明節目組埋下了許多伏筆。
「其實沒有,我們想的、做的很簡單,就是講清楚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然後呈現出來……你喜歡的話就笑一笑,你不喜歡的話就快進,你可以開1.5倍速看……看這個東西就是為了消磨時光的,就是為了放鬆一下。」
《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劇照
不誇誇其談更多電視人或綜藝人的責任或使命感,張以豪以為,將自己的職業上升到某種崇高的地位是不至於的。在這個幾乎人人都被高強度的生活壓力所鉗制著的當下,他就希望自己參與導演、製作的節目,能讓人們在輕輕鬆鬆的笑出來之後,得到一點感動,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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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到大約十年前,還在讀書時,張以豪熱衷的,也是那類會集中反應諸多人性陰暗與晦澀的影視作品,但現在的他直言,自己「輕易不會再去碰了」。他每一年都會重新再看一遍的片子是《請回答1988》——除了因為自己就出生在這個年份之外,更因為它表達的氛圍:「看完之後你哭了,但是你會很開心。」
他反觀自己的職業存在的意義,也希望有同樣的功效。「娛樂產品可以給人輕鬆愉悅的感受,是理所應當的要求。」
一般旁觀者會談及的當下「娛樂」環境的快速迭代或略顯輕薄的現狀,張以豪不排斥,「無論是從內容需求還是市場需求的角度出發,我都很贊同這些趨勢和現狀的存在。」
他認為,電視行業從業者應該擁有一種對當下流行事物的接納力。他始終預設自己的觀眾是「比年輕人更年輕的人」——「現在的人就是接觸螢幕長大的,原來是電視機,後來是電腦,現在是手機、平板終端……我們現在做的產品,大部分就是面向年輕人的,無論是偶像文化、二次元文化都如此,這無可厚非。活力在他們那邊,消費力也在他們那邊,這是市場的主流需求。」
與這些「主流」的觀眾群體相比,1988年出生的張以豪會強烈地感慨自己「歲數大了」,是「老員工」了。回頭一看,進入這個職業領域已經有八年,而這八年,也恰恰是中國電視真人秀極速變化發展的階段。
張以豪獲得了年度綜藝導演
《媽媽咪呀》、《花樣姐姐》、《天籟之戰》、《旅途的花樣》、《放開我北鼻》、《演員的品格》、《超新星運動會》、《籃板青春》、《令人心動的offer》——張以豪參與的節目一個一個寫出來,是他的個人成長史,儼然也是一個當代綜藝節目變遷史的縱切。
能有機會與某種流行大勢一道變化、向前,也許有人會說,這是張以豪的幸運,但運氣背後的必然,亦是他的自主選擇和行業要求造就的。
一個年輕人,能在較短的時間內,一步一個臺階地完成從一個單一工種至統領全盤的職位的進階,後面有他個人的志向推動,也有唯才是舉的良性機制助力。如他所說,在時代車輪高速運轉的當下,如果只是被動追逐著大眾的趣味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有創意先行的主動的引領力,才能一直在行業內立於不敗,這就勢必要求從業者的進步速率,必須極速且穩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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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電視行業的最初,並沒有讓張以豪太費力氣。
第一次高考之後,他遇到了人生第一次迷茫,翻遍志願表他找不到一個自己想學的專業,也不知道那些專業最終可以把他指向哪裡。他只是懵懵懂懂地確信一件事:以後想做影視方面的工作。於是下決心復讀,一邊上文化,一邊上藝術類考生的輔導班。轉念,他就考取了上海戲劇學院,毫不猶豫地學了廣播電視編導專業。
大四準備找實習的時候,他被器重他的導師推薦給了自己的同門師姐——也是他後來至今的老闆李文妤——成了她第一個實習生,入職之後參與的第一個節目就是當時開創綜藝新品類的《媽媽咪呀》。
也是在那檔節目裡,他收穫了職業生涯中第一次「沉重的打擊」。
當時張以豪的身份是真人秀拍攝,要負責去選手家中外拍「真人秀」素材,帶領他一起工作的是來自韓國的富於經驗的攝影指導。自詡專業技能不差的張以豪第一天拍回來的素材,後來被這位韓國攝影師當著眾人評價為「沒有幾個鏡頭是可以用的。」
那時那刻的「崩潰」情緒後來很快被張以豪壓制下去,他願聞其「不可用」之詳,韓國前輩告訴他,真人秀的拍攝是需要考量後期的需求和臨場甄別拍攝物件可能做出的意外之舉的——他又說出了前面在闡釋真人秀節目製作關隘中的一個關鍵詞:預判。
這後來也成了張以豪的一個重要的職業判別標準:一個成熟的真人秀導演必須要擁有超高的預判能力,能夠馬上接受和應付現場出現的各種突發情況。
「這就是真人秀的魅力所在,如果你一直在現場的話,你經常會看到一個現象,幾個嘉賓在那邊,旁邊導演和編劇拿手機在拍。」這在張以豪參與的所有真人秀節目中幾乎都存在,你會突然發現嘉賓們開始聊起了或者做起了極其有趣的事,但身邊當時沒有攝像師,如果把他們叫過來,又要調聲音、構圖、色溫,根本來不及,「與其這樣,我不如自己拍攝。」
毋寧這樣來說吧,任何一個可堪大用的真人秀節目導演,一個人就應該是一支隊伍。
張以豪的進階之路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在於,他是從攝影、後期剪輯、跟拍導演這一路爬升上去的,這讓他有機會走過了一段可以更加全面認知真人秀節目製作版圖的路徑。
在參與《花樣姐姐》錄製的兩年內,他甚至還包辦過所有姐姐們的「宿舍」選擇和管理工作。
每到一地之前,他會撒網式甄選大家在一地的落腳之處。
「比如說我們要去伊斯坦布林,我就先去查這裡的特色是什麼,哪個區域又交通便利、治安好,又有當地文化特點。我在網上看到圖片之後,就要馬上判斷房子格局、臥室大小,機位可能安排在哪裡……但是當時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位置下面能不能插電,這些細節全都是到了那邊以後再去佈置。」
在那兩年裡,他總會比所有人都更早一步到達拍攝地,把姐姐們的宿舍落實,和導演組一起安置所有室內拍攝事宜。宿舍組四個導演會拎著所有的裝置滿世界地在預定好的房子裡幹一切工作,架機位、布光、走電線……這段經歷給了張以豪確鑿的定力,「因為你自己做了,不是看著別人做,也不是隻去動動嘴,所以你才能夠把這些東西吃得透透的。」他簡單環顧了一下我們此刻所在的房間,「就現在,在這裡,你告訴我要拍什麼,我可以一兩分鐘之內就告訴你,哪些點可以布鏡頭,哪些點不穿幫。」
《花樣姐姐》第一季海報
但即使再周密的計劃,也勢必會有意外出現,無論這些意外來自外部硬體的損壞、天氣的突變還是參與節目當中的嘉賓們臨時的奇想……所有這些,張以豪在當時經歷過體會過了,往後便不會再有什麼害怕。那幾年的戶外真人秀鍛煉出了他的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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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以豪第一次以總導演身份進駐的真人秀節目,是《籃板青春》。
就在第一期節目開始錄製前8個小時,讓他極度尊重的老闆李文妤退出了節目工作群,只留下一句「你們錄吧,我不管了。」當時是凌晨3點鐘。
老闆生氣了。
就因為張以豪之前非要在一個抉擇上堅持自己的執念。「我當時就是覺得我想好了,這樣做會完美,我不用改。」
事實證明,他錯了。就在領導退群之後不久,現實讓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峻。然後他馬上實施補救,將原本計劃的錄製時間推後了幾個小時,同時開始尋找落實另一個方案的辦法,團隊也極度給力,舉全力為他想辦法,臨時改換供應商……
兩個多小時之後,「我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之後,悄悄地又把領導拉回到群裡,告訴她,已經按照她之前的建議都調整好了。」
《籃板青春》海報
這樣的事情,後來再也沒有發生過。他後來總是想起李文妤在決定將「總導演」的帥印交給他時對他說過的一段話,大意是:「你是總導演,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會放權。但是一旦我發現問題,我會告訴你,你要聽我的。」
張以豪又結結實實地學到了一課。經驗從來不會來自虛無,只有現實,會讓人在捶打中變強大。而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幸運,可以在職場上遇到這般給人自由又予人保護的前輩。「她會在我猶豫的時候推我一把,也會在我遇到危機的時候托住我。」
那是2018年,在《籃板青春》結束之後,張以豪過了自己的30歲生日。
今年之後,他就要走到33歲的門前了。該不該說這是一個真人秀導演最好的年份呢?他並不敢如此斷言之。經驗確實有一些了,體力也還不賴。之前走過了一些小小的坑坑窪窪,但若說重大的起伏跌跤,並沒有;可以被稱為「代表作」的作品,比如《超新星運動會》和《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他覺得都還未到最完美。
他唯一覺得可以被稱頌的,是自己性格上的一些頑疾在這八年裡得到了一些修正,他曾經寡言且內向,表達上也存在障礙,這個問題,在不斷溝通和解決問題的驅動下,得到了改善。
人,知道自己的弱點和缺憾,沒有繞道行之,而是選擇直面和改正,確是一種勇氣的象徵。
《令人心動的offer》第二季和《超新星運動會》
同時獲得了2020騰訊影片星光大賞
年度觀眾選擇節目獎
只是他現在有點說不準,自己是不是會一直在這個行業做下去。
一直被人們所歌頌的「匠人精神」他固然也崇尚,但流行文化變換的速率之快,讓他也總是處在擔憂不再改變「是否會被後浪拍在沙灘上」的危機中。他不確定5年、10年之後,市場是否還會需要他,會不會被後生所超越。
「現在的我,既想要去體驗現在年輕人自由的生活,但是我又害怕放棄現在所有的一切,卡在中間,可能是我現在比較真實的狀態。」
一個專案的結束,意味著下一個專案的開始。這是這個時代給每一個真人秀導演們的課題吧,停下來就意味著可能被遺忘、被取代——無論是停下勞作,還是停下思考。
「如果下一個專案沒有做好,是不是就說明我很失敗?」張以豪的困惑非常具體。
很多年以前,他以為「工作和生活的關係」只是一個小問題,現在他感覺這是一個「哲學問題」,很難回答。
短期看來,他難以馬上擁有絕對意義上的「生活」。從讀書到工作,漂在上海12年了,他至今還管自己租住的公寓叫「宿舍」而非「家」, 他也想知道,未來如果娶妻生子,一切會不會又會全然不同。
不可掌控之事永遠在發生——這個道理,是八年真人秀導演生涯教給張以豪的。也許在那些「虛擬」的劇本之中,他們還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操縱些什麼,但真實的生活又永遠在「劇本」之外給人以永恆的意外。這是再高明的真人秀導演也無法永遠參透的人生之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