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時代會拋棄所有人。
中國電影算是有點師承關係,在西安電影製片廠呆了43年的吳天明挖掘出了大陸第五代導演。
為了拍攝《紅高粱》,當年吳天明私下籌了4萬錢,讓張藝謀提前種下了《紅高粱》裡的高粱地,為了用年輕的導演,給西影廠裡的老員工下跪。
第五代導演拍出了《大紅燈籠高高掛》、《陽光燦爛的日子》、《霸王別姬》這樣的電影,帶領中國電影開闢了大片時代。
那是一股氣,那是94年在世界電影發展中的一股氣,帶著鞏俐、張藝謀、陳凱歌綻放在世界電影的舞臺。
大片時代如張藝謀的到來,觀眾再也不願意聽見電影當中的說教、沉重、苦難,於是第四代導演的學生,親手終結了具有指向國民精神意義的、以吳天明為代表的第四代電影。
在第四代導演的支援下,第五代電影終結了第四代電影,中國電影市場的話語權交給了第五代。
轉眼之間,更新換代,第六代電影到來了,在國際鬥爭的政治環境下,他們成長了。
與幾年前和諧的師承關係不同,第六代與第五代之間,炮火滿天。
1994年2月荷蘭鹿特丹電影節為了一部滿是髒話的國產電影《北京雜種》舉辦了“中國電影專題”的釋出會。
釋出會上共有200多位國際媒體參加,主題為:為第六代導演爭取在中國拍片的機會。
回國後,第六代導演被體制打上黑名單,被批評為:“持不同政見者的電影人。”第六代把中國電影規則攪得天翻地覆,讓中國電影人與國際的位置極其尷尬。
因為害怕在國內造成影響,張藝謀在同年拍攝的電影《活著》,受邀參加戛納,沒敢出席。戛納為張藝謀留了一張空座位,上面寫著一張白紙:“導演張藝謀”。
那一年《活著》在戛納上放映時,全場觀眾起立對著一張空座位回望,掌聲雷動。
隨後,時間往後走,第六代導演賈樟柯因為自己拍攝的家鄉三部曲講述了山西汾陽的妓女、小偷、混混,被前輩舉報而遭遇廣電約談,被禁。
巧的是,賈樟柯說,他在辦公室檔案上看見了舉報人的名字,是一位老前輩。
2007年潘石屹公司的雜誌內刊《SOHO小報》上,賈樟柯發表了一篇文章:《迷茫記》。
文章指出,舉報人正是導演張藝謀的文學策劃王斌。
張藝謀指揮手下舉報賈樟柯,流言不脛而走,四處傳播。
可事情還沒進一步發展,中國的電影市場,已經容不下個人恩怨,開始了新的洗盤。
全球電影商業化到來了,好萊塢大片的鼎盛時代來臨了。
《泰坦尼克號》、《阿甘正傳》、《肖申克的救贖》,瘋狂的席捲著國內外的票房。
中國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文化全球化到來。每年進口不足10部的好萊塢電影,捲走了中國一大半的票房,國產票房於1991年為23.6億元,至十年後,2001年為8.7億。
浪潮褪去,才知道有人在裸泳。
那一年,韓三平上任北京電影製片廠廠長,決定進行深化改革,為曾經被體制打入冷宮的導演們平反,倡導大家並肩協作,共同作戰,重振中國電影的民族風彩。
這其中,解禁的人裡就有賈樟柯。
政策號召大家合作,賈樟柯卻沒有忘記曾經遭受過的苦楚。
解禁以後,電影《三峽好人》選擇2006年12月14日在全國公映,這個檔期,撞上了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
《三峽好人》的製片人說,賈樟柯啊,你這簡直是拉著國內票房為你殉情。
《三峽好人》的釋出會上,賈樟柯說,銀幕上不能只有一種電影。不要讓大片,停留在權力崇拜的層面。
彼時張藝謀和他曾經的好兄弟張偉平風頭正盛,哪裡聽得上這種話。
《滿城盡帶黃金甲》製片人張偉平迴應媒體道:“我都不稀得搭理他。”
張偉平並稱張藝謀的原話為,“他的失敗,不是因為我們的存在。”
事到如今,在曾經與體制對立的那批獨立導演中,賈樟柯成為了最為風生水起的一個,辦平遙影展,開公司,做人大代表,在銀幕上貢獻了自己的影像魅力。
而在那時,賈樟柯曾經評價過張藝謀:說第五代,並不曾真的與底層為伍。
“其實第五代並不曾真的與底層同伍,他們是揹負著苦大仇深的傷痕,用電影來反擊社會。當他們拋棄傷痕的主題之後,便不再需要這樣的工具,他們有著精英式的對底層的評價:滿眼望去,全是愚昧無知。”
不提其他,賈樟柯這句話裡有一句對於張藝謀的評價是精確的,張藝謀的骨子裡的確是精英式的。
精英式的文化型別,在我國不是先例,歐洲國家歷來注重精英文化的傳統,他們的電影電視更加註重經典藝術形態與人文氣息,強調公共利益、個性化審美、倫理價值。
往往卻忽視了大眾通俗的審美價值。
中國電影教育最早可以追溯到第一個五年計劃之後,電影教育學科借鑑了蘇聯的電影經驗,在學科、正規方向發展。
說到底,在早前的四代乃至五代電影當中,一直走的是精英文化的路線,但得益於行業守則,得益於國家政策。
藝術片在國外拿遍大獎,他們踏著紅毯,創造了屬於我國電影文化的高光時刻。
一切看起來那麼美好。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打破了平衡。
他就是馮小剛,他被華誼兄弟扶著腰,站在時代風口上大喊,我們要發展人民喜聞樂見的文化成果。
太過於不接地氣的文化,縱使偉大,離那個時期的人民太遠了。
2017年國家統計局第六次人口普查顯示,我國大學生比例為總人口的9.5%,不含專科生的話,我國本科生佔總人口比例為4%。
往前推二十年,這個數字起碼得減5倍。
那個時候,陳凱歌拍攝了《霸王別姬》、張藝謀拍攝了《活著》,那個時候,姜文拍攝了《陽光燦爛的日子》,馬小軍的童年生活在陽光燦爛當中,長大以後,卻是黑白的。
是這樣的,時代會拋棄所有人。
這部電影,屬於張藝謀的隔代斷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