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想成為一個作家。」一個小男孩對父親說道。
「這還是蠻困難的,這個家庭已經有一個天才了,那就是我。」身為作曲家的父親抽著煙緩緩回答。
幾十年後作曲家的大兒子成為舊金山大學文學院的院長,這位院長的兒子名叫尼古拉斯·科波拉,後改名叫尼古拉斯·凱奇。
作曲家的小女兒成為一個演員,參演了《洛基》和《教父》系列。
那個想成為作家的小兒子經營著一家虧錢的電影製片廠和一家盈利的酒莊。
他的名字叫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在70年代他拍了大名鼎鼎的兩部《教父》和《現代啟示錄》。
1939年4月7日,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出生於底特律,中間名來源於他的出生醫院亨利福特醫院,父親是一位作曲家,樂隊指揮,母親是一位演員。 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一家人要經常搬家,兒時的科波拉轉校次數達到了20多次,在班級裡他被叫做「新來的同學」,科波拉感覺自己就是《睡谷的傳說》裡的男主角。 他最好的朋友就是哥哥和爸爸,他最愛的一件事就是躲在樂團的後臺看父親指揮,科波拉內心非常向往這種「指揮」的感覺。 9歲的時候科波拉得了脊髓灰質炎,手腳無法自由活動,在紐約皇后區的一家醫院裡臥床休養了一年多,因為沒有同齡的朋友,孤獨的科波拉只能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但是他找到了一個自娛自樂的專案:自己編故事給自己聽。在科波拉小小的腦袋裡,他指揮著千軍萬馬指點著萬里江山,就如之後他拍的那部《家有傑克》:主角是一個特別而又孤獨的小男孩。
從醫院出來他用一臺8毫米攝影機和磁帶錄音機把腦中的故事一個個拍了出來,並邀請鄰居來觀看,為了籌集下一部作品的資金,他向每一個被邀請的觀眾收取一定費用。「這是一家坐落在皇后區212大道上的電影製片廠」科波拉每次回憶起這段往事都會哈哈大笑。 哥哥也很支援他的「電影事業」,並經常帶他去街尾的電影院獲取靈感,科波拉兩兄弟最愛看的是埃羅爾·福林的冒險片和貝拉·盧戈西的《吸血鬼》。 17歲的科波拉跟隨著哥哥的步伐來到霍夫斯特拉學院,系統的學習戲劇,在學校排演了羅斯丹的《伯吉拉克的塞拉諾》。在這裡他終於交上了朋友,其中一些夥伴幾年後都成為科波拉電影劇組的演員和劇組人員。 因為兒時的孤獨,他非常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友情,1990年老朋友羅伯特·杜瓦爾因為片酬問題拒絕了《教父3》的演出,科波拉坦言當時「非常失望,感覺被背叛了」。即使如此當杜瓦爾的阿根廷電影遇到資金問題的時候,科波拉還是傾囊相助。
在霍夫斯特拉學院學習戲劇的過程中科波拉被電影藝術所吸引,為了繼續深造,1960年他加入了加州電影學院。與之前所不同的是,這裡的同窗之情非常淡薄,競爭意識強烈,每個同學都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就是下一個弗蘭克·卡普拉。 科波拉在學習的同時開始籌備自己的短片拍攝,但是苦於囊中羞澀,沒有足夠的資金來支撐他拍攝心中的作品。在朋友的建議下他決定先拍一部廉價的色情片來攢點錢,就這樣科波拉的第一步短片《偷窺者》誕生了。 這部粗糙的作品最後被電影公司賣走並和另外一部色情片剪輯在一起發行,科波拉從中賺了2000美金。這部短片講述了一個男子偷窺隔壁裸體模特的小故事,其中一些元素和細節被科波拉沿用到了日後那部著名的作品《竊聽大陰謀》裡。
賺來的錢科波拉花在了購買器材和學費上,他還是沒錢拍自己想要拍的作品,他透過學院老師地介紹來到B級片大王羅傑·科曼的公司應聘助理一職。在給科曼看了自己的劇本之後,他開始焦急的等待通知。窮困的科波拉在公寓裡苦苦的守著電話,此時他的電話已經欠費,隨時可能被停機。他直勾勾的看著座機,心裡默默禱告科曼快點來電話。最後非常幸運,停機前的最後一通電話就是科波拉被錄取的訊息。 羅傑·科曼的電影專攻青少年市場,大量炮製低俗廉價電影,雖然他的作品不被主流電影界所重視。但有許多電影人在成名之前都在他攝影製作組歷練過,例如:馬丁·斯科塞斯,喬納森·戴米和傑克·尼格爾森等。 科波拉上崗第一天的工作是翻譯一部叫做《天空的呼喚》的蘇聯科幻片,對俄語一竅不通的科波拉愣是從場景和演員表演中猜出劇情並寫下英語對白,再連夜把片中反美情節減掉,改編成64分鐘版本《Battle beyond the sun》。 這部電影讓科曼的公司小賺了一筆,至此科波拉被委以了重任,而且有了自己的剪輯室,之後不久科曼帶著科波拉到英國拍攝《年輕賽車手》。節儉的科曼拍好之後發現資金還有富餘,科波拉深得公司「節約成本」的精髓,馬上提出「我們遠赴重洋來到這裡不容易啊,機票錢老貴了,再拍一部吧」。 科曼同意了科波拉的建議,把他留在英國拍他想拍的作品,於是科波拉用了三天的事情寫出了一個希區柯克式的懸疑作品《痴呆症》,他把劇組拉到了愛爾蘭,並叫來了一眾好友幫忙,僅用9天時間就把電影拍好了。 回到美國,科曼對成品不是很滿意,在加州補拍了一些場景之後準備發行,科波拉對老闆擅自改動自己的作品非常生氣,一怒之下離開了公司,加入了Seven Arts,這家公司不久之後被華納收購了。
有了華納這樣的大片場做後盾,科波拉信心十足地拿出所有的積蓄拍攝了自己第一部嚴肅作品《如今你已長大》,時年27歲的科波拉算是正式加入了好萊塢電影圈。不久他遇到了更年輕的喬治·盧卡斯,他們一起成立了西洋鏡電影製片公司。公司成立後,他們製作了盧卡斯指導的第一部電影《500年後》。投資方華納對這部晦澀的科幻電影一點也不滿意,要求重拍,雙方協商無果之後華納撤走了所有的資金,西洋鏡公司從第一部作品開始就背上了沉重的債務。 沒有錢製作自己的作品,科波拉開始為大片場編寫劇本,1966年他編寫的《巴頓將軍》遲遲未能開拍,但是這部作品在1970年拯救了他的電影事業。 1969年,科波拉和他的西洋鏡公司還在為欠下的一屁股債犯愁的時候,派拉蒙拿著一本暢銷小說找上門來,他們開出了250萬的預算,希望科波拉把這部小說拍成電影,這部小說就是由馬里奧·普佐創作的《教父》 當時派拉蒙向沒啥名氣的科波拉拋來橄欖枝,就是吃準這個小導演沒有資本跟大公司對抗,派拉蒙想要製作一部「流水線」黑幫電影,科波拉是他們看中的「車間主任」。公司高層認為這位義大利裔小夥子可以把從科曼身上學來的「低成本」製作方式把《教父》拍出來。
但是科波拉可不是一個「聽話」的導演,雖然他是因為公司裡已經窮地揭不開鍋才接的這個活,但是他絕不會輕易把指揮權旁落他人。在圖書館研究了幾天黑手黨的歷史之後,他決心用自己的方式拍這部作品。把這部他認為「無比低陋」的小說拍成一部古希臘式的悲劇。首先他要重現小說中紐約四十年代的風貌,預算也從250萬漲到500萬。一開始派拉蒙不同意,但是隨著這部小說持續暢銷熱賣,公司高層決定賭一把,把電影規模放大,但是這個叫科波拉的小導演必須走人。就在公司高層準備給科波拉寄辭退信的時候,命運之神再次眷顧了科波拉,多年前編寫的那部《巴頓將軍》為他獲得了一座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的小金人。科波拉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圈內紅人,派拉蒙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新晉「流量」電影人,決定讓他繼續指導。
《教父》的片場工作非常繁重,尤其到拍攝尾聲,科波拉已經相當疲憊,然而此時他還是攬下改編《了不起的蓋茨比》的苦差事。因為他預感自己手上製作的這部《教父》會是一場災難。他必須要為接下去的生計著想。出乎科波拉的所料,這部他認定失敗的《教父》獲得了意外的成功,不但票房大賣更為他帶來奧斯卡最佳電影的獎盃。緊接著由他製片盧卡斯指導的《美國風情畫》也在票房市場再下一城。彷彿是一夜之間科波拉站到了好萊塢權利的最頂點。
《教父》的成功讓派拉蒙公司大喜過望,第二集的拍攝計劃馬上搬上議事日程,科波拉對於續集的拍攝熱情並沒有很高漲。當時他想拍一個故事:透過平行敘事講述一個父與子的故事,「30歲的父親帶著小嬰兒發生一些事情,下一秒鏡頭,長大之後30歲的兒子帶著父親發生一些故事。」 科波拉突然意識到,這個場景可以放到柯里昂家族故事裡,於是他開拍了《教父2》,此時他擁有了更多的創作自由。拍攝地也從紐約擴充套件到內達華,洛杉磯和古巴。科波拉享受著權利帶給他的便利,拍攝過程非常順利。 《教父2》上映之後又是讚譽一片,橫掃票房市場和奧斯卡頒獎晚會,科波拉想起接拍第一集《教父》前父親對他說的「這部電影如果能賺錢,你以後就能拍自己想拍的藝術電影了。」 在兩部《教父》之間,科波拉拍了小格局的《竊聽大陰謀》,這是多年前他寫好的劇本,故事源於他對竊聽領域的興趣。《教父2》之後他拍了驚世駭俗的《現代啟示錄》,拍攝過程之混亂堪比大型車禍現場。 科波拉在菲律賓遭遇了種種拍攝難題,馬龍·白蘭度體重超標,主要演員突發心臟病,工作人員在現場意外身亡等等困難不一而足。「這部電影完全不及格」科波拉從片場回到家對妻子抱怨「它註定會是一場失敗。」 「我把麥克風放你身上,你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妻子一邊別麥克風一邊說「我要拍一部關於你拍《現代啟示錄》的紀錄片,肯定比這部電影本身好看」
《現代啟示錄》上映之後票房不錯,口碑呈現兩極化,有人高呼「牛逼」,有人表示「看不懂」。庫布里克評價道「科波拉似乎沒法弄出一個明白的故事,所以他只能將每一個場景弄得比前面的越來越牛逼……我不認為這(種創作手法和模式)很有效;不過,它在既定的維度內完成度很高,不少場景極具衝擊力」 從《如今你已長大》到《現代啟示錄》十年間,科波拉幾乎囊獲了好萊塢電影圈所有榮譽:奧斯卡,金棕櫚,驕人的票房成績。喧囂過後他回到西洋鏡公司,開始嘗試小格局試驗性質的電影。 童話般的《舊愛新歡》,懷舊的《小教父》,快節奏的《鬥魚》,票房一部比一部差。到了80年中後期,科波拉一邊在《棉花俱樂部》,《石花園》,《創業先鋒》這裡虧錢,一邊為HBO拍電視電影來賺「外快」,但還是入不敷出,債臺高築。
西洋鏡公司面臨倒閉之際,派拉蒙提出了《教父3》的拍攝合作計劃,正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面對鉅額的債務科波拉同意接拍。《教父3》有一個著名的場景:教父麥克的女兒死在自己的懷裡,悲傷的場景包含了科波拉在《石花園》拍攝期間兒子意外身亡的痛苦。扮演麥克女兒的演員是科波拉的親女兒,索菲亞·科波拉。上映之後《教父3》面對了嚴苛的評價,其中大多數「惡毒」的評價指向了索菲亞·科波拉。有文章稱她「無可救藥的業餘」,《時代》雜誌寫道,「她的稚嫩、粗魯幾乎毀了這部電影」。吉恩·西斯克爾在一篇電視評論中說她「不適合演戲」。
科波拉對此非常愧疚,為了讓電影按照公司高層的計劃上映,他做了不少妥協。他被要求修改了開頭一部分涉及梵蒂岡腐敗的情節。要知道當時有一個叫查爾斯·布盧多恩的大富翁是派拉蒙的老闆之一,他同時也是梵蒂岡房地產公司Immobiliare的股東,這家房產公司歸屬於馬金庫斯大主教名下。《教父3》之後科波拉拍了《吸血鬼驚情四百年》,兩部作品票房都不錯,讓科波拉和他的公司徹底走出了千萬美金的債務困境。到了90年代科波拉把注意力慢慢從電影工作轉移到葡萄酒生意上。他拍著自己想拍的電影,不再介意評論家的批評和揶揄,相反葡萄酒雜誌對自己酒莊葡萄酒「平平無奇」的評價會讓科波拉會介懷很久。「小時候我從沒見過沒有酒的晚宴席。」科波拉說道「釀酒和電影製作是兩種偉大的藝術形式。你都得從優質的原材料開始,無論是土壤還是劇本。」
對於科波拉來說上映並不是一部作品的最終歸宿,這幾年他還在反覆敲打自己的作品,在2019年和2020年他重新發布了《現代啟示錄》和《棉花俱樂部》的最新剪輯版。這些作品就像不同年份的葡萄酒,其中不同的滋味只有細細品嚐才能體會。本月(2020年12月)他又推出了最大規模的重新剪輯版:1990年《教父3》(The Godfather Part III)的新版,現叫做《馬里奧·普佐的教父結局:邁克爾·柯里昂之死》(Mario Puzo’s The Godfather, Coda: The Death of Michael Corleone),開局和結尾將和原版截然不同。肯定會有人質疑,是不是為了圈錢,科波拉已經不需要電影為他賺錢,他的資金全部來自於自己的紅酒生意。科波拉對記者說過「幾年前我在土耳其喝醉之後,從噩夢中驚醒,想起自己的兒子,我用酒莊賺來的錢把這個夢拍成了電影。」
「你們知道為什麼像爸爸這樣的作曲家都想成為樂隊指揮,奔波四地,而不是乖乖在家作曲」科波拉的父親問幾個小孩子,孩子們都搖搖頭不知道「因為在一場音樂演出後,指揮家有出場費,而作曲家沒有」
部分參考資料:
[1]、《不要把拍電影和賺錢聯絡在一起 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訪談》(2011), 電影世界
[2]、《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 一個時代的美國精神》 (2015),電影世界
[3]、《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專訪: 「我真的不想再這麼任性了!」》,Bilge Ebiri
-END-
作者 | 萬聖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