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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3年到2008年,在洛杉磯高地大街(差不多相當於洛杉磯的“長安街”)北邊,矗立著一塊奇怪的廣告牌。

上面有個長髮凌亂、面色慘白,表情顯然不怎麼睿智的中年男人,和特大號字的“房間”。

整整五年間,無數洛杉磯人每天都會經過這裡,注視那張大臉,或者被他顯然不怎麼犀利的目光注視。

這究竟是TM什麼玩意兒?

總有好奇心強的人試圖去弄明白,然而,當那些人知道這其實是一部名叫《房間》的史詩級爛片時,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今天就和大家說說這部《房間》,以及2017年“腐蘭蘭”詹姆斯·弗蘭科根據《房間》拍攝過程而改編的高分片《災難藝術家》

在說《房間》之前,首先要帶大家認識一下文章開頭提到的廣告牌上的主角“猥瑣哥”。

“猥瑣哥”是誰?

他就是《房間》的導演兼編劇兼主演兼製片兼投資人,湯米·韋素。

因為諧音更因為面相,國內影迷戲稱其為“猥瑣”。

據稱他是田納西·威廉斯、奧遜·威爾斯和詹姆斯·迪恩的崇拜者。

但是,影評人曾如此評價《房間》:“這片子就像一個沒看過電影的外星人拍出來的。”

那麼,《房間》到底有多爛?

這麼說吧。電影前半小時基本上就是三場床戲,但第一場和第三場怎麼看都覺得是同一場。

對了,中途還冒出來一個非要現場觀摩的熊孩子——說是熊孩子,看臉怎麼也有二十多了。

而且,“床戲”也沒什麼值得興奮的。它們全程在老年迪斯科曲風的輕柔情歌中,以過分舒緩的節奏徐徐進行,並輔以輕紗、水幕、玫瑰花等濫俗點綴,彷彿配了樂的蹩腳三級片。

這樣的超長床戲,片中一共有五場。

當然,人家有情節。

通過幾場床戲,影片成功塑造了一個兩面三刀的令人討厭女主角。她是主人公“未來的妻子”,但她卻愛上了他的好朋友。

無法控制的愛慾之火熊熊燃燒,最終,他們背叛了男主角,釀成悲劇。

但女主角已經是本片中最接近正常人的角色了。其他人都讓人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拿猥瑣哥來說,他說話有外國口音,又總跟“腎透支”一樣沒底氣;

他的一切表情都像臉在抽筋;他喜歡把“not”說成“naaaht”,把“hi”說成“hai”;他會在半秒之內從憤怒模式切換成“嘿,哥們兒”。

如果他這麼演喜劇,可能會成為新一代冷麵笑匠。但人家真不是來搞笑的。他甚至很認真地試圖模仿《無因的反叛》中的詹姆斯·迪恩,效果只能說相當的震撼。

再比如,女主角的母親不停地登門拜訪,每次都要換衣服和髮型(女兒也一樣),但話題總是差不多——女兒要跟“未來的丈夫”分手,母親勸阻。

為什麼我們一直在用“未來的丈夫”這種奇怪的稱謂?因為片子裡就這麼叫,似乎猥瑣哥不知道英語裡有“未婚夫(妻)”這個詞。實際上,劇本里好多句子跟我們的小學英語課本挺像。

更奇怪的是這種對白——

母親:“我快死了,我得了乳腺癌。”

女兒:“媽你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片中充滿了這種前言不搭後語的尬聊。

而接不上茬的又何止是臺詞呢?整部電影的時空感都是錯亂的,有些情節憑空閃現然後就被徹底遺忘,有些角色不知從哪冒出來,又不知消失在何方。

當電影演到漸生疑竇的猥瑣哥,與心有愧疚的“姦夫”在咖啡館相遇,這本該是場激烈的心理交鋒。

只見他們慢悠悠地點飲料、跟服務員閒聊、付錢、找座位……幾分鐘毫無意義的流水賬後,倆人終於坐下,開始說話,卻開始閒扯起“銀行裡的工作”——不用說,又是跟影片全無關係。

正當觀眾準備習慣性崩潰時,猥瑣哥突然話鋒一轉,質問好兄弟:“你xing生活怎麼樣?”

你xing生活怎麼樣!

然後談話就結束了。

這才是《房間》最厲害的地方。這部電影之所以爛到獨樹一幟,並非因為不通情理的劇本、不像人話的臺詞、不會演戲的演員、還不如糊張紙的綠幕、經常失焦的攝影和時隱時現的話筒——

這些地方確實很爛,但也不算最爛的,起碼能看出來是出自專業人士(猥瑣哥除外)。

根本上說,《房間》的神奇之處在於,猥瑣哥在不經意間製造出渾然天成的荒誕感,把觀眾帶進一個自成體系的扭曲現實,那裡的一切彷彿是由異次元生物偽裝的——

看上去是人類,但肯定不是人類。人類不會在發現“未來的妻子”跟最好的朋友劈腿時氣得學雞叫。

仔細想想——想想那些乾澀的對白、肥皂劇式的情節、錯位的剪輯和迴圈往復的場景,有人說《房間》是“爛片界的《公民凱恩》”,這不貼切。

應該說,猥瑣哥是爛片界的大衛·林奇。

《房間》的成本600萬美元,通常這種水準的片子根本花不了這麼多。

拍攝耗時六個月,大多數好萊塢電影的拍攝時間都在一到兩個月之間。

在片場,很多工作人員都得使勁兒憋著笑。如果看《房間》時,你發現鏡頭在晃——那其實是攝影師笑得太厲害了。

有位攝影師專門給自己搞了頂帳篷,就為躲在裡面笑。

有時候整場戲的焦距都是虛的,因為根本沒人管調焦。

片中的激情戲不僅對觀眾是種折磨,對劇組人員更是。通常拍這種戲時都會清場,只留少量必要人員,但猥瑣哥卻要求所有人必須留在那兒圍觀他拍床戲。

《災難藝術家》對當時片場的還原

明明可以找個現成的屋頂拍攝,但猥瑣哥堅持要用綠幕,結果效果極其廉價。

著名的“Hai,馬克”那場戲,猥瑣哥一共拍了32遍才把臺詞說對。

做後期時,剪輯師曾建議把男主角露臀的鏡頭刪掉,猥瑣哥嚴詞拒絕:“我不露屁股這片還怎麼賣啊?”

影片混用了兩種不同規格的攝影機來拍攝,因為猥瑣哥不知道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攝影機都是他花大價錢買的,儘管人家建議他,業內慣例是隻租不買。

最後,猥瑣哥給男二號取名“馬克”,因為他喜歡馬特·達蒙(你沒看錯,我也沒寫錯)。

2003年,《房間》在洛杉磯的兩家影院上映了兩星期就下線了,票房1900美元。

上映時,觀眾的狀態是這個樣子的,當然,這或許只是在玩梗。

其實當初猥瑣哥也想過找大公司發行,他把片子送去了派拉蒙,人家當天就給退回來了——而通常這道審片程式至少得倆星期。

但是,《房間》已經吸引到一小撥兒粉絲。一位率先發現此片“魔性”的年輕編劇起到了關鍵作用。在他的呼朋喚友之下,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人們不僅翻來覆去地看,還搞出一些儀式性的名目來。

比如著名的“扔勺子”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原因是有人發現片中猥瑣哥家裡有幾個鏡框,框中居然都是勺子的照片。

後來只要電影演到那裡,觀眾就一起喊“勺子、勺子”,再後來就演變成丟塑膠勺了。

影片下線後,猥瑣哥收到很多表示“感激之情”的郵件。受到鼓舞的他開始以每月一次的頻率,在一些影院放午夜場。

從此,“一起看《房間》”成了洛杉磯本地文藝小青年的保留娛樂專案。

其中也包括“蟻人”保羅·路德這樣的明星——他差不多是第一個在好萊塢圈子裡推廣《房間》的人。塞斯·羅根就是被他“安利”的。

那些爛到家的對白和情節,經常被段子手們引用和戲仿。

影片的放映範圍也擴充套件到世界各地。不管猥瑣哥和《房間》到哪,都會變成粉絲的狂歡節——大家扔勺子、背臺詞,和片中角色同步表演,玩梗玩得不亦樂乎。

在影史上,凡是能達到這種程度的片子,都被稱之為“邪典”(cult)電影。毫無疑問,《房間》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洛基恐怖秀》。

2014年,詹姆斯·弗蘭科從《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中發現了《災難藝術家》。

“猥瑣哥”這個角色非詹姆斯·弗蘭科莫屬。他很擅長模仿別人的腔調舉止,更擅長演怪人。

他沒怎麼費力就掌握了竅門,從此便如同猥瑣哥附體。是的,不管是演戲時,還是在片場指導別人時,他都像猥瑣哥那樣說話,哪怕大家一開始很不適應。

塞斯·羅根就經常被他逗笑,簡直沒法正常工作,但弗蘭科堅持了下來,直到羅根習慣為止。

巧的是,很多年前猥瑣哥就曾表示只有兩個演員可以演他——約翰尼·德普,和詹姆斯·弗蘭科。也許兩人真在某些地方心有靈犀。

《房間》與《災難藝術家》

猥瑣哥是個極度自戀和自信的怪人,他根本不懂怎麼拍電影,卻又具有藝術家式的狂熱和忘我精神;

他無法與普通人好好相處,但也是個純樸善良的好人。

詹姆斯·弗蘭科很理解這一點,在《災難藝術家》裡,他除了把表面上的模仿做到惟妙惟肖,也展現出角色更深層、更復雜的一面。

弗蘭科的個人經歷有助於他對角色的理解。他曾被好萊塢當一線明星來培養,但他在R級喜劇裡顯然要比在商業大片裡放鬆自如。

而且,他對導演的興趣遠大過表演,已經導過不少片子,尤其熱衷先鋒同志電影,或者改編威廉·福克納、科馬克·麥卡錫的文學大部頭,可惜片子的品質大多與其野心不相稱。

在內心深處,詹姆斯·弗蘭科和猥瑣哥一樣,都是飢渴的、急需認可的藝術家。

所以,他曾這樣形容本片劇本——《不羈夜》加《大師》。這意味著從“糟粕”中發掘價值,在“狂人”的外表下尋找真摯。

在《災難藝術家》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荒唐的鬧劇,也將目睹一場溫情脈脈的個人悲劇。

《房間》與《災難藝術家》

歸根結底,這是個關於理想的故事,而且,最慘的事不是一個人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而是他的理想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卻為之傾盡全力,然後頭破血流。

“每個人都害怕孤注一擲,因為我們無法承受失敗,但他卻敢去冒險。”詹姆斯·弗蘭科總結道。

他還從故事中發掘出另一種角度——猥瑣哥與男二號,鐵哥們格雷格·賽斯特羅的感情羈絆。

“這是一個愛情故事,”他說,“片中,主人公曾告訴格雷格:‘整部電影我都是為你拍的。’我真心覺得這是條關鍵線索,它把《房間》同格雷格,乃至其他角色都聯絡到了一起。”

也許正因為此,詹姆斯·弗蘭科才會找弟弟戴夫·弗蘭科飾演格雷格,一個初到好萊塢,懷揣電影夢的帥氣大男孩,單純得像張白紙。他在演員培訓班裡結識猥瑣哥,從此改變了人生軌跡。

很難說《房間》對格雷格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反正他們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至今還每天聯絡。由親兄弟來演繹“兄弟情”,簡直再合適不過。

再加上多年來戴夫·弗蘭科一直就是“瘋哥哥”身邊的好脾氣小弟弟,這也與角色間的關係一致。

當然,《災難藝術家》是一部面向所有觀眾的電影,不用先看過《房間》(當然看過會更好),也能收穫全部樂趣。

《房間》與《災難藝術家》

片中有20到25分鐘的內容,是對《房間》一些經典場面的復刻,從臺詞到動作都堪稱逐幀對應,還原度接近百分之百。弗蘭科還特意把兩部片子做了對比,放在片尾彩蛋裡。

《房間》與《災難藝術家》

那麼,猥瑣哥自己怎麼看待《災難藝術家》?弗蘭科曾問過他。

“你的電影讓我很感動。”猥瑣哥回答說。

他尤其指這場戲——《房間》公映的時候,觀眾笑作一團,他自己(詹姆斯·弗蘭科飾)呆若木雞,只有格雷格(戴夫·弗蘭科飾)在拼命安慰他。

“格雷格真的為我做過這些,”他告訴弗蘭科,“我只想跟你說,我在演員工會的那一票會投給你。”

是啊,因為《災難藝術家》,詹姆斯·弗蘭科都提名了當年演員工會獎最佳男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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