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密閉空間天然有狹小、極端等特性,所以懸疑類電影往往喜歡以此為出發點,製造極端的戲劇衝突與劇情反轉。《十二怒漢》《電鋸驚魂》《狙擊電話亭》《恐怖直播》等佳片都是這類電影的佼佼者。
不過在7月的上海國際電影節上,一部場景僅在10餘平電梯內,卻能讓觀眾不無聊、不出戲,甚至還能引發思考的密室電影《幸運電梯》給筆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同於一般的同類作品,《幸運電梯》的場景更狹小,故事的編排卻更精妙和流暢。在用先鋒精神嘗試新型別的同時,導演也用高質量的電影填補了國產片的型別空白。
所以在1月22日電影上映前,我們和《幸運電梯》的導演晏菲進行了對話。據他透露,為了把這部密閉空間的電影拍好,他用了5年多的時間,劇組甚至專門設計了三部電梯,這仨電梯能根據拍攝需要可大可小,“基本上可以申請專利了”。
為了拍電影做的三部電梯
都能申請國家專利了
《幸運電梯》雖然是晏菲的第二部長片,但創作密閉空間電影的想法其實由來已久。對他而言,電影終歸是要講故事的,無論形式、型別如何,這份初心一定要放在首位。
所以很早之前他便思考如何讓電影迴歸本位,迴歸那種樸實的傳統。慢慢的,僅依靠敘事推進劇情的密閉空間電影,成了晏菲新的創作方向。
期間,晏菲一邊會主觀呈現自己的推演,保證電影的結構與節奏。另一邊,因為影片大多是男女主的對角戲,所以人物的行為與臺詞尤為重要。於是他又客觀的讓自己進入到人物的精神世界,將人物賦予靈魂,並按照他們的行為邏輯創作劇本。簡單的說,人物說了什麼話他就記錄什麼,人物做了什麼事他就寫下什麼,幾乎不去刻意的修飾和組織。
《幸運電梯》劇照
正因為晏菲在結構與人物上的著力,《幸運電梯》在密閉空間電影之外,又多了現實性與對社會議題的探討。尤其是片中男女主人公在處理家庭內部矛盾與電梯故障等外部危機時,無論對話還是行為,都極為貼近中年夫妻的現實生活,這份真實感也成了影片的一大優點。
但有趣的是,採訪中晏菲表示,雖然片中的夫妻情感即將破裂,但現實生活中他本人的婚姻生活卻十分美滿,所以能把極端的關係寫的如此自然、真實,可能更多是來自創作者觀察生活的自覺:“很多人看完電影會問我,如果沒有體驗類似的生活,那電影怎麼會這麼真實。其實我覺得無論編劇還是導演,一定要去觀察生活,我可能是從無數對夫妻與情侶的生活中萃取的靈感。
但我本人對婚姻是十分尊重和敬畏的,所以我也希望透過電影把自己的想法傳遞給觀眾:即使現在的大環境容易讓大家產生信任危機,這種不安又會伴隨時間不斷加劇。但無論何時,相處之道,始終是溝通和表達,先解決自己的問題,而不是先想到伴侶的問題,這是我的觀點。”
導演晏菲在拍攝現場
帶著自己的觀點與幾乎脫離作者背景的故事與人物,影片進入到了準備階段。
此時,在故事與臺詞之外,如何透過制景,把電梯這麼狹小的空間拍的生動,對晏菲是一項巨大的考驗。在研究多個方案後,最終他與劇組決定在場景上進行創新。於是大家用兩個月的時間設計並製作了三部電梯。
這三部電梯能根據機位、場景、人物的走位變換大小與比例,極大豐富了電影的視聽語言。同時,晏菲也有了更多發揮的空間,在進行了細緻的分鏡頭指令碼工作與現場拍攝後,《幸運電梯》在有限的空間內爆發出了巨大的能量。
至於對此有突出貢獻的三部電梯,之後劇組可能要拿去申請專利了。
最費心的是演員
最費時間的是後期製作
在劇本與準備階段做足功課,讓《幸運電梯》有了不錯的基本盤。但作為密閉空間電影,演員表演的可信度也將決定作品的成敗。所以找演員、調教演員的表演,也是晏菲必要且重要的工作。
首先是男演員,晏菲拿到的第一份清單中大約有200個候選,所以光看演員的資料和選段就花了幾周的時間。好在雖然工作量極大,但也不是沒有收穫,曾在《血色浪漫》《繡春刀II:修羅戰場》等電影電視劇中發揮出色的劉亭作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和演員見了一面後晏菲就迅速敲定了演員,用他的話說就是:“導演和演員之間的緣分很奇怪,很難描述。”
劉亭作飾曹小軍
其次是女演員宋梓僑,這位同樣塑造過多個經典角色的演員,其實並非晏菲親自挑選的,但或許正是這種未知性,讓演員反倒激活了導演對角色的想象和認知:“劇本中曹小軍有一句臺詞是說範文娟(宋梓僑飾)並不漂亮,這句話用在演員身上不夠貼切,所以後來這句臺詞差點被刪掉。”
同時,宋梓僑陰鬱、高冷的氣質,又和壓抑的環境同屬一股氣場,所以在契合電影本身的調性之餘,又加強了作品的質感。
宋梓僑飾範文娟
但哪怕挑選了兩位稱心如意的演員,導演的工作也才剛剛起步。以劉亭作為例,為了讓他更好的理解電影需要的表演狀態,開拍前三個月晏菲便發去了劇本,讓他反覆閱讀。同時又拉了個片單,希望演員能在《荒島餘生》《電話亭》《127小時》《活埋》等作品中找到類似的表演感覺。
狀態調整後進入拍攝現場,哪怕有三部「專利」電梯,拍攝場地的狹小還是不可避免,所以日復一日的面對一堵牆、一批人,這對演員的情緒無疑是一大考驗。
因此與演員的溝通、交流在拍攝時尤為重要,據晏菲回憶,這也是整個創作過程中最耗費心力的一環:“因為我在開機前有嚴密的分鏡工作,所有現場的排程和拍攝對我來說駕輕就熟,但一直在片場調整演員的情緒、持續激發演員的創造力反倒花了我很多精力,現在想想,這部電影中最讓我費心的還是演員。”
從最終呈現的結果看,晏菲的心血沒有白費,劉亭作、宋梓僑兩位演員的表演撐起了電影文字。而故事與表演相加,不但沒讓觀眾在兩個小時內失去情感共鳴,反倒忽略了場地的限制,沉浸在一場危機四伏卻又風平浪靜的故事當中。
晏菲對兩位演員講戲
不過別忘了,電影是一門綜合藝術,《幸運電梯》之所以能展現出極強的沉浸感,後期工作同樣不可忽視。
晏菲深知密閉空間電影的後期有多重要,所以無論剪輯還是音效等製作環節,他都親力親為,力求完美。
沒成想,原本以為難度不大的畫面剪輯與聲音工作,反倒佔用了他整整一年的時間。
以剪輯為例,從創作伊始《幸運電梯》便是線性敘事,所以晏菲下意識的便認為順著時間線剪輯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上手後他才發現情況有些「失控」:“萬萬沒想到,剪輯遇到的最大困難反而正是線性敘事。因為我要打破真實時間和觀眾心裡的節奏,既讓觀眾相信這就是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事情,又不能真的讓觀眾在座位上感到幾個小時的漫長,所以所有的困難都集中在了節奏這件事上。
故事不能刪減,因為所有情節都是連續的,你沒法刪減,但又要保證時間不能超出兩小時,這就加大了工作的難度,從第一版3小時零8分,到最後一版1小時53分,最終剪了7、8版,在自己多次思考與團隊的建議下,才保證最後一版既能滿足我的要求,又能讓觀眾感到舒適,不開玩笑的說,《幸運電梯》的剪輯乍一看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但如果你知道從3小時零8分,到1小時53分的內容是幾乎完全一樣的,你就知道有多難了。”
《幸運電梯》劇照
同時,晏菲還親自操刀了《幸運電梯》的音效設計與製作,這在其他國產電影中極為罕見。尤其在音效上,他力求用聲音營造觀眾的臨場感,進一步增強故事與表演帶來的真實體驗。在此基礎上,人物情緒、故事節奏也在細膩的視聽體驗中傳遞給觀眾,這對於大眾理解故事與人物具有潛移默化的力量。按他的話說,看似《幸運電梯》是一部小片,但它的視聽感恰恰是真正屬於大銀幕的東西。
最終幾相結合,出色的文字、精彩的表演、匠心的後期製作,共同助力《幸運電梯》成為了國產密閉空間電影的代表作之一。
希望打破觀眾對喜劇
美學與型別片的固有認知
但拍出好故事還不算完,其實晏菲心中還有更高的追求。
除了電影本身的製作外,他還把一部分精力用在了電影的喜劇呈現上。在他看來,過往的一些喜劇更像是鬧劇,他則希望拍攝出一部真正能讓觀眾忍俊不禁的故事:“我想呈現的喜劇,是從頭到尾沒有在刻意搞笑,還能讓你嘴角上揚。
就像拍攝時演員在表演時會問我需不需要給出一個誇張的肢體語言。我說不需要,什麼是喜劇?喜劇可能就是你不刻意的做一件傻事,觀眾自然就笑了。”
在筆者參與的首映禮上,觀眾對這種不誇張,但就像普通生活片段的喜劇情節感同身受,現場傳出的陣陣笑聲,對晏菲的嘗試無疑是一種肯定。
《幸運電梯》劇照
在喜劇上創新之外,《幸運電梯》還包含導演對現階段中國電影與中國電影觀眾兩個角度的重新思考。
首先是中國電影的美學突破,晏菲認為:“創作一定是對美、對藝術的突破和重新解構。大製作我們肯定幹不過好萊塢,但是講故事和想象力並不落下風,尤其是中國對色彩的運用反而是一大優勢。
就像《幸運電梯》並非只講兩性關係,其中我有我要承載的電影主體和我希望表達的文字主題。那我就要透過畫面展現出這個主題下的神秘感與厚重感,所以我反覆和攝影師溝通,強調電影畫面不要拘泥於真實環境,因為我的臺詞和表演會非常真實,影像需要做的是去真實,是造夢,我需要色彩和光線不斷的跟隨人物的情緒發生變化,這種變化對劇情是自然的但對畫面又可以是刻意的甚至超現實的。有了這樣的視覺主導,我們的畫面就可以大膽突破了,所以你最終看到了一部生活中普通的電梯,被我們拍出了油畫般感覺。
我一直認為我們看了太多畫面看上去一樣的電影,中國電影的美學是需要突破和嘗試的,只要它能服務你的故事和表達,那他就一定自洽,並一定還有想象空間。”
帶著這份探索精神,在不斷和觀眾的接觸中晏菲發現,即使觀影過程中觀眾會存疑甚至坐立不安,但他們也會興奮和高興,這是每部電影觀影過程中的必備體驗。
而真正的關鍵在於電影結束後影片能否帶給觀眾收穫:“後來我不擔心了,因為我認為《幸運電梯》其實並不侷限於銀幕上的那點內容,它有很多可以延伸的思考,是一部觀眾可以從電影院「帶走」的電影,一個導演和一部電影做到了這一點,其實和觀眾之間就沒有屏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