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的設定,老戲骨的配置,電影的質感,頂級的班底……國際影后章子怡第一次“下凡”出演電視劇《上陽賦》,開局就被輿論推上了風口浪尖。
有人說,章子怡缺的不是少女感,而是能降服她的“青冥劍”。在期待值拉滿又有所失望後,觀眾愈發想念《臥虎藏龍》中那個驕傲倔強的玉嬌龍……
電影《臥虎藏龍》中,李慕白與玉嬌龍在竹林競逐,輕盈飄逸的白浮動在無邊綠意之上,不知定格成多少人記憶中的經典。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獎項,直接把年輕的章子怡送上了國際影壇。
而這部電影的另一個大獎——奧斯卡最佳藝術指導,則讓中國觀眾從此記住了葉錦添這個名字。
這位與吳宇森、李安、陳凱歌、李少紅、馮小剛、關錦鵬等多位著名導演有過合作的藝術大師,為《臥虎藏龍》《赤壁》《夜宴》《大明宮詞》《橘子紅了》《紅樓夢》《那年花開月正圓》等很多影視劇賦予了獨特的藝術價值與審美觸覺,將中國韻味、東方格調詮釋到了極致。
在觀眾呼喚影視劇審美迴歸的今天,和“女友”一起走近這位跨界藝術家,跟隨他站在時空大門的入口,在多元化的藝術形式之間遊走,在銀幕或舞臺上拼接起一片片被遺忘的年代記憶。
丨葉錦添:著名服裝、視覺藝術、電影美術創作藝術家。最早在全世界推行他的“新東方主義”的美學理念,是讓世界瞭解到東方文化藝術之美最重要的藝術家。2001年,葉錦添憑電影《臥虎藏龍》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藝術指導及英國電影金像獎最佳服裝設計,重新整理了國人的獲獎記錄。
01
細節成全了藝術家心目中的中國風
少年時代,葉錦添喜歡畫畫、攝影,上大學時選擇在香港讀攝影。他遊歷歐洲、流連博物館……這些促使他完成了早期的藝術積累。
儘管出生在香港、生長在香港,但葉錦添對香港的商業氣息和快節奏卻並不認同,他更熱衷的是有底蘊的人文氣息,更期待的是文化對於精神世界的豐厚滋養。
東方的、西方的文化元素在他內心碰撞著,他尋找著能與自己的精神世界契合的機會,終於他找到了自己的舞臺,看到中國文化的根在向他招手。
葉錦添說:“只要你足夠瘋,把所有細節都弄對了,就可以找回一個時代。”在這樣的創作精神之下,我們看到了像一場旖旎夢境的《大明宮詞》,在劇中扮演張易之的著名演員趙文瑄這樣評價葉錦添的美術設計:“那些華麗、浪漫、唯美的衣飾和場景,最大程度還原了我對那個時代的想象。”
的確,當所有細節到位,氣場就有了,儀式感就來了,演員的面孔、情緒置身其中,就能引領觀眾走向銀幕上的浪漫世界。《臥虎藏龍》彷彿中國電影一個劃時代的記憶,簡約古雅、含蓄內斂的中國調式驚豔了奧斯卡評委;《夜宴》又是鋪陳開來的華麗與詭異;還有電視劇《橘子紅了》《紅樓夢》,舞臺劇《如夢之夢》……
葉錦添是一位魔幻的造夢者,他是高深莫測的,只要給他一方舞臺,不需特效,他就能營造出或夢幻綺麗、或雲波詭譎、或意味深長、或縹緲虛無的視覺畫面。
葉錦添上下求索的精神是非常難得的,他說:“我有時看到一件事物,不僅看錶象,還會琢磨這件事物變化萬千的部分,虛實並置。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做研究,喜歡究根追底,好在我的很多朋友都是百科全書式的人,我喜歡找他們聊天,對於藝術、哲學、科學都喜歡刨根問底。”
這樣一位天生的藝術家,有時也是哲學家,他喜歡從中國古代哲學中反覆體味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他的藝術靈氣是與生俱來的,也是後天磨礪的。
無論在世界任何地方,他都能找到中國文化的根,找出那些自然生長出的中國文化標識,將這些元素整合、拼接、融匯,落地成詩。他從遙遠的時代裡款款走來,將美凝固、定格。
02
為中國電影的風格樹立一種樣態
西方世界透過電影,對中國文化的理解,漸漸開始變得立體化、多維度。自《臥虎藏龍》一出,李安與葉錦添創造的靜默、含蓄、內斂、素淨、古雅的視覺場景,以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方式一鳴驚人,帶動了一股追求東方美的風潮。接下來,吳宇森的《赤壁》、陳凱歌的《無極》皆是如此。
憑藉《臥虎藏龍》,葉錦添獲得第73屆奧斯卡“最佳藝術指導”獎,成為奪得該獎的第一位華人,這從電影藝術層面上表明瞭中國傳統文化輸出的一種成功。
二十年過去,葉錦添坦言,從《臥虎藏龍》之後,電影界看待中國電影的目光和對中國電影的期待有所轉變。“那一個時期我們都是一批熱血沸騰的電影人,都期待原汁原味地表達中國文人氣質,想要證明自己,改變一些東西。”“葉錦添們”成功了。
葉錦添立志要透過電影去傳播中國人骨子裡的美學意境與價值觀念。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內,葉錦添和他代表的中國風,骨子裡掩藏的高階感與唯美特性,成為東方世界、東方美學的象徵,為後來的中國電影,甚至武俠電影樹立了一種模版、一種樣態。
這是有啟發性的,被後繼者們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模仿著、開拓著、試驗著,影響力至今餘溫猶在。
西方世界對於中國武俠精神始於李小龍的電影,普及於成龍的電影。成龍電影裡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功夫,佐以花式幽默的情節,足以讓西方觀眾捧腹大笑,長久追隨。
在西方世界對中國藝術電影存在隔膜的狀況下,葉錦添透過努力,在電影中將東方藝術的意境、美感、韻味刻畫得入木三分,這些擁有真正人文精神的電影,能夠更加清明透徹地講述中國文化,這是中國電影表達方式的一種改變,無論後續的模仿或借鑑之路的過程如何,但這一步,經由葉錦添邁了出去。
03
運用讀心術的藝術大師
藝術家的內心細密綿長,枝枝蔓蔓。與許多藝術家沉浸自我世界、注重特立獨行的工作方式不同,葉錦添的藝術實踐,尤其是電影呈現,是團隊通力合作才表達出世人稱道的最佳結果。所以,葉錦添很注重圓融貫通,他懂得一套讀人、讀心術。
在龐大的電影班底中,葉錦添會透過不經意、漫無邊際的聊天,很快進入導演的內心世界,探索導演對於影片的整體把控和對精妙細節的想法,將導演與自己的藝術主張合二為一,將一個一個的場景、人物造型以及現場與鏡頭視覺感受的氣質與風格,完整地演繹出來。
葉錦添說:“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器材店,你需要五金零件,我這裡可以提供各種不同金屬材料的;你需要木器,我這裡可以提供不同造型的……總之,每個導演來到我這裡,都能挑到合適自己的東西。”
話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在每個導演身上,葉錦添都會花很長的時間去研究他們的世界觀、價值觀,以及他們過往的拍片經歷和藝術主張的細微變化。更加關鍵的是,除了刻苦地研究導演之外,葉錦添更注重與觀眾心意相通,靈魂相通。在片場,他既傾向導演,也傾向觀眾。
葉錦添研究拍電影的人們,也研究看電影的人們,追求與他們靈魂的共鳴。所以,在每一個靈感噴湧而出的時刻,他是片場的藝術靈魂,他能做出絕妙的創意,能實現精準的表達,讓觀眾在每一個細微的畫面裡,與電影來一場全身心的共鳴。
04
多元藝術觸角生機勃勃
近二十年過去,葉錦添逐漸在拓展自己的藝術王國,東方主義美學的定義也變得更加寬泛。
中國文化歷史悠久、枝蔓龐雜,隱喻含蓄的敘事方式、情緒與情感的表達與西方世界有著巨大的差異,以什麼視覺形式去向西方人講述中國文化的精微之處,葉錦添有著自己的判斷。
他回顧起2017年用藝術化手段向美國人講述《紅樓夢》的經歷,那一次他感受到西方文化對中國美學的不熟悉與誤解。
葉錦添借鑑中國古典皮影的造型,做了一組體格很大的《紅樓夢》大觀園主題的裝置,他試圖將中國古老的民間藝術與古典文學融合,找到中國化的表達方式。
但皮影戲在美國文化圈裡並不被人熟悉,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國城”裡的一部分掛飾,所以葉錦添去中國城瞭解當地文化,並且把皮影的民間藝術轉化到現代美學,整個場景做了虛實並置的裝置,讓許多國外名人見識到中國古老文化,得到了不凡的迴響。
這次演出之後,葉錦添的思考仍在繼續。他與世界各地的藝術家交朋友,與各界人士交朋友,與那些並不研究中國文化的外國人非常深度地交流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思想。
經過多年的積累,葉錦添發現,世界早已成為地球村,文化的壁壘和偏見正在被打破,許許多多外國人的思想並不固守某一種刻板的文化模式,他們儘管接受著西化教育,但在骨子裡非常認同東方人的哲學思維和處事方式,甚至他們與生俱來的性格里也包含著一部分東方人的思想。
“當西方人沒有真正瞭解中國文化時,自然會產生文化理解上的歧異。可當他們見到真正出色的東西,就不只是認同,甚至會歎服。
所以,在藝術上做到極致精準,認真將電影拍出真正的美學與技術的高度,就會得到他們的重視。我們的視覺語言豐富到他們從來沒見過,才能真正征服他們。”
時代在發展,葉錦添也從追溯、回首、仰望中逐漸抽離,向未來招手。他與以往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他開始向實驗藝術、新媒體藝術的領域探索,他自由自在地徜徉著,創造出另一種極具未來感、魔幻感的視覺語言。
他在全新的作品裡,詮釋著對生命、對空間、對自然環境、對人類際遇的思考,他想讓世人都看到藝術家的責任,看到他對地球當下的自然環境、城市環境面臨的種種問題的憂心。
他期待人類面臨的氣候、汙染、病疫等系列問題能得到更多的關注,人們能像愛護自己的生命一樣愛護地球;他期待能用藝術力量去喚起人類對自身命運的反思。
他的最新作品“葉錦添異空間神話——金木水火土系列”,體現著強烈的中國哲學意味。例如在《木——蝴蝶》作品中,葉錦添表達了莊周夢蝶的故事,詮釋著無生命的秩序與有生命的無秩序:
“瞬間中生死輪迴,在無限重疊的時間裡面,莊周欲伸手去捕捉,卻在手中化作無形,如夢醒來。夢蝶兒泣,夢蝶兒喜;逐花而居,逐林而棲;蝶影繁花,足神而注……”
這是中國文化的當代表達,無關方式,全然在於意境、韻味。
那些有腔調的片段,驚豔世人的過程,都是葉錦添經年累月的沉澱。與葉錦添的對話過程,也是一次回溯、自省的過程,他對每個問題的答案都是開放式的,他也會反問,也會疑惑,也會遺憾。
我們都需要仔細地思慮,對中國文脈的傳承,究竟在哪一個細節裡,能做更多更適宜的事情,找回中國人文化的自信,不忘過去,活在當下。
編輯丨沐一
圖片丨受訪者提供、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