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片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覺得唯一能比原片名更好的，就是以我父親的名字來命名，因為我創作這部電影的初衷就是為了跟爸爸對話。”
——黃梓
其實《小偉》曾經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慕伶·，一鳴，偉明》。這部可謂一氣呵成的影片分別從慕伶、一鳴、偉明三個人的視角來講述了這個極為私人卻又無比普世的家庭故事。影片以父親忽然被診斷出癌症為起始點，講述這個家庭如何面對這一突然出現的變故。從母親慕伶善意的欺騙與面臨的壓力，到兒子一鳴對於未來的迷茫與青春的悸動，再到父親得知真相的絕望與最後的故地重遊。影片透過人物視角的轉換而不斷地對這個家庭中的每一個人都做了深刻的剖析，在同時展現了一箇中式家庭中彼此珍視卻又不知如何訴諸於口的充滿愛意的糾葛與永遠無法斷開的情感紐帶。
圖 | 根據全新檔期釋出的人物海報
影片另一個非常大的亮點在於在極為真實的現實主義的敘事之上，在第三段屬於父親偉明的段落中加入了大量的魔幻現實元素，以此來展現一個生命即將戛然而止的中年人內心的遺憾與最後的願望——“家”，也由此將影片推上了高潮。在這一段落中，壓在這一家三口心中難以明說的種種複雜情感也終於得以釋放。珍惜當下的每一秒，已經成為了這一家三口共同的心願。
在這樣的一場旅途之後，觀眾們與影片中的慕伶、一鳴、偉明一樣，都獲得了一種成長與蛻變。這對於許多觀眾來說也是非常難得的一次寶貴的觀影體驗。我們所看到的，並不僅僅只是這一個普普通通的廣州家庭，我們看到的，更有我們自己。
圖 | 從影片人物身上的映射出的，還有我們每一個人。
青年導演黃梓也憑藉著這部長片處女作，將第13屆FIRST影展評委會大獎收入囊中，此後也入圍了第42屆莫斯科國際電影節BRICS單元、上海國際電影節、北京國際電影節、香港國際電影節等等多個國內外知名影展。而回望這部佳作的製作環節，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黃梓導演堅持自由創作的靈魂，還有他為了讓這部影片落地而付出的不懈努力。
身兼多職
疲憊卻亢奮的創作之路
Q：能和我們聊聊為什麼想到要創作這個故事嗎？
A：主要的緣起還是我家裡發生的一些事情，我的父親也曾經生病，我和我媽媽還有其他家庭成員也經歷了一起陪伴的過程。
除了爸爸生病這件事情外，還有就是我留學結束後，回到家裡，對我的家庭還有對我身處的城市或多或少總有一些疏離感，因為也確實離開了好幾年，迴歸到廣州，迴歸到家庭生活會有一些不習慣。所以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其實首先是塑造了母親的這個角色，因為我想要透過這種方式來了解我的母親。
圖 |《小偉》中由彭杏英飾演的母親慕伶，面對丈夫的病，兒子的將來，她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Q：您在籌備過程中同時兼任了導演、製片、編劇等等職位，您認為這對您的作品帶來了一些益處嗎？
A：其實這個是不得已而為之吧。不過我從一開始也沒有想說要用一種非常工業化的做法去拍攝這部作品。因為在我看來，這個故事是一個小體量的故事。所以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比較明確要用一種相對獨立製作的方式去拍攝這個影片。其實可能這個影片的整個製作流程會更像一個學生作業吧。因為在學校裡拍攝作品的話其實也是類似的一種方式，只不過因為這部作品是一個長片電影，所以整體體量還是會更大一些，工作量也會大很多。
圖 | 導演黃梓與製片人錢藝妮在2020年上海國際電影節的活動現場。
Q：導演和製片對於同一個製作的關注點往往並不相同，有時候同時兼任這兩個職位可能會產生一種“分裂感”，對於《小偉》來說，您是怎麼來處理這種情況的呢？
A：其實對於我來說“分裂感”是不存在的，但是確實會產生疲憊。因為我可能花了更多的精力在製片層面的工作上，那作為一個創作者無論從身體上還是精神上確實都會覺得有些疲勞。為了處理製片方面零零散散的各種事情其實最終還是壓縮了一些我自己的創作時間。不過最終，在執行上其實整體還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的，並沒有因為受到比如製片方面的一些限制而不得不犧牲我自己的創意這種情況。
不過這個可能和我的家庭教育也有關吧，我自己也是比較擅長省錢的。因為從小家裡的管教就比較嚴格，我很難伸手就可以問他們要到我想要的玩具或者其他和學習無關的東西，這種經歷可能對我養成省錢的習慣也是有影響的。
圖|《小偉》全片採用實景拍攝，儘可能使用自然光的形式，既省去了製作成本，也為成片增添了真實感與生活感
Q：這是一部相對低成本的影片，您在創作過程中有遭遇過受到所謂“成本限制”的情況嗎？
A：我覺得沒有。雖然砸錢的話確實會達到一些我們最初想要的效果，但是因為一開始我們就將這個故事定位在一個小體量的、現實主義敘事方式的層面上，所以我們從來沒有考慮過比如棚拍、搖臂之類比較花錢的拍攝方式。我們遵循的還是實景拍攝、採用自然光來進行畫面的呈現。
不過理想和現實總會有差距。我們在前期準備的時候有些事情確實沒有考慮得很周全，結果到了現場發現沒有辦法實現自己想象的東西，可能就要在現場進行調整，去折衷出一個想法，同時這個想法也是儘可能不讓創作本身受到損害。所以我覺得根據實際情況去尋求一種折衷的做法其實也是對導演能力的一種考驗。而且有的時候反而這種折衷的方式會有一些更好的東西出現，因為折衷的方式意味著無法直接地去做一些表達，但是有的時候這種委婉的表達反而會成為一種更高階的表達方式，也更符合我自己想要做到的風格。
圖 | 導演黃梓在First影展的頒獎典禮上。
Q：所以導演在現場的隨機應變確實還是很重要的。
Q：說到這個，其實在影片結尾，我們看字幕的時候也看到一位工作人員的名字不斷地出現，他即作為錄音師，也是副導演，可以說和您一樣身兼數職。
A：對，其實拍攝完後我們就變成了好朋友了。他其實也是一個非常全能的人，不過一開始我只請他做我的錄音師，來現場幫忙錄音的。然後他也很厲害，一個人包辦了錄音組所有的工作。因為我是第一次拍這樣的長片，然後我們導演部門當時也只有我和場記兩個人，所以在現場難免會有些手忙腳亂的情況，又有很多事情需要和演員、群演，還有和其他部門溝通，他看到我這個情況就覺得我太累了，開始幫我去處理一些導演組的事情，配合我去做一些演員排程啊等等事情，輔助我完成了很多創作的部分。其實我也真的是很感謝他，因為他來做副導演的這個事情真的不是一開始就說好的。
圖 | 可以說，影片最終的成形，離不開的是導演和所有工作人員的共同努力。
Q：其實我們也會很好奇導演您在拍攝期間會是什麼樣的工作狀態。
A：其實我的第二部作品還沒有開始拍，所以我不知道我的狀態是不是會跟拍《小偉》有一些不同。但是我之前遇見了我的執行製片，是我高中的一個同學，其實他也不是學電影的，但是我在拍攝《小偉》的時候他就辭掉了之前的工作來幫我，他也和我聊起之前拍攝《小偉》的一些事，他覺得我在這整個創作過程中還是很亢奮的，就和平時的我不一樣。
Q：這也說明您對創作這件事情也有很高的熱情，這種亢奮是您一直以來都會保持的嗎？
A：其實拍攝長片和短片的時候也會有點區別，拍短片的時候當然也會興奮，但是拍短片的時候我會把分鏡全部都畫好，然後就按照分鏡來拍，所以在拍攝過程中，現場創作的成分會少一些，更多的是執行。但是在拍攝《小偉》的時候我特意沒有去做分鏡，只做了一些手稿和筆記，但是相比起短片，我覺得在拍攝《小偉》的時候我是找到了“創作”的感覺了的。
圖 | 影片《小偉》劇照
演員合作
靈活自由的創作空間
Q：這次參加《小偉》的幾位主要演員都是來自香港地區的專業演員，能和我們聊聊現場你和他們的共同合作嗎？
A：其實很多和演員一起的磨合和溝通都是在籌備階段完成的。前期我會和演員們一起圍讀劇本，我們會討論，也會把臺詞一句一句都過一遍。因為我使用普通話來進行臺詞的寫作的，但是我們的影片使用的是粵語，所以在圍讀劇本的時候也會根據情況來整體地過一遍。
因為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就已經弱化敘事性，去注重生活感，所以演員們在讀劇本的時候，已經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我想要的一個表達模式。不過在現場也會面臨很多調整，因為劇本圍讀只能在一個室內的空間去完成，但是到了拍攝現場，醫院也好，家裡也好，無論是演員還是我本人，看到真實的場景後會對環境有一些不同的感覺，也會因此在臺詞上做出調整，比如刪減一些臺詞，或者說有的臺詞換一種方式去說，也有可能會多說幾句。
走位其實也是，我會讓演員自己先在空間裡走動，我不會直接就定死他們的走位。因為我希望演員可以去感受，去進入這個情境，所以我會讓他們先去走，走到自己想去的位置，我也會在看他們走動的過程中有一些新的想法，然後我們再去溝通、去討論。
圖 | 《小偉》預告片中的片段，演員彭杏英將慕伶在這個家庭中面臨的重重壓力展現得淋漓盡致。
Q：能和我們說說您對於像影片中出現的這樣一些年輕演員的一些看法嗎？
A：其實個人覺得，像他們這個年紀的都還沒有“專業演員”這種定義的，當然他們可能在大學裡有學習過表演。我覺得他們作為年輕人，有的是極高的可塑性。無論是透過科班還是非科班，因為他們的年紀使得他們本身的生活經歷就有限，表演經歷也比較有限。所以其實這樣的演員身上有的是更本能，更直覺的一些東西，就沒有一種所謂的表演模式來框住他們。這是我對年輕演員的一個理解吧。
圖 | 預告片中集錦了父親偉明的出色表現。
Q：其實影片中還有兩位非常吸睛的人物，那就是一鳴的兩個好朋友，他們也是有經驗的演員嗎？
A：這兩個年輕人中有一個叫顧定軒，現在已經是職業演員了，在電影、電視劇裡面也經常有出演。其實我接觸他的時候他還沒有成為專業演員。當時他還是因為特別喜歡錶演而一直跑學生劇組的孩子。我記得他還跟我說他會去工地上做工。然後很巧的是，我找到薛立賢的時候他其實是開始做工程師的工作，他也經常跑工地，這一點就讓我覺得很有意思。他們兩個其實生活中很多時間都花在了工地上。然後因為我也看過一些他們的作品，雖然他們不是所謂的職業演員，但是他們經常去演一些學生作品，演一些港臺的一些比較人文市井的短劇，就讓我覺得還不錯。
圖 | 影片中一鳴的部分引入了大量一鳴的校園生活與一個突發的意外，其中一鳴與兩位好友的表演相當吸睛。
面向未來
一切才剛剛開始
Q：《小偉》這部作品完成後在國內幾個非常知名且重要的電影節上均有亮相，您能和我們分享一下電影節給《小偉》帶來了一些什麼樣的影響或幫助嗎？
A：從我的角度來看的話，我覺得創投會之類的環節，處理會讓行業裡的人看到你的專案，還會看到你這個人。其實很多影視公司，他們去創投會並不僅僅是尋找自己感興趣的專案來尋求合作，另外他們其實也在找導演。很多時候他們更想要看到的是導演這個人，看到導演作為一個創作者的姿態。
因為《小偉》這部作品的話本身商業性就不是很高，所以我覺得創投會上的人們其實更多地還是看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導演，由此來看將來是否還會有更多的合作的可能性吧。
影展的話，我覺得可以讓更多人看到不同的電影，像《小偉》的話其實就特別需要這樣的機會，來找到自己的觀眾。另外我覺得還有一點令我很興奮的就是透過電影節，我們也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新導演的作品，而且他們每個人的表達、關注的點都不一樣，這也是我特別希望以後也可以繼續看到的。
圖 | 導演黃梓在華語青年電影周與眾多影迷見面。
Q：我們也看到之前您在一些別的採訪中也提及說家人其實並不真的支援你拍電影，如今這部作品順利完成，也收穫了很多的好評，他們現在對您拍電影這件事的態度轉變了嗎？
A：其實從大方向來看並沒有很大的轉變，尤其是我外公的角度的話。因為我也不是那種特別積極接活的人，所以在我外公看來我就是整天在家裡寫劇本，其他時間就無所事事的人。所以他也比較擔心我，平時看報紙的時候就會幫我把一些招聘資訊圈出來。因為他知道我以前是學奧數的，就是數學方面比較好，所以就希望我可以有個類似會計之類的工作。其實我從來沒有學過會計，但是他就是覺得我適合做會計。而且他也一直很希望我可以入黨，去做一個公務員。然後因為現在《小偉》的成片也出來了，他就希望我趕緊入黨可以去做一個和電影產業相關的公務員（笑），所以感覺本質上並沒有什麼變化。
Q：感覺很多青年導演身上都有這方面的共通之處，理想和現實的衝突。
A：是，其實我家裡已經很好了，他們並沒有站在我的絕對的對立面，說不允許我去做這樣的事情。他們情感上是支援的，但是可能只是內心不太能理解。
圖 | 作為新銳導演出現在《時尚芭莎》一月刊的黃梓
Q：許多青年導演也會經常被問到關於“商業性”和“自我表達”之間的平衡的問題，您能和我們說說您是怎麼看的嗎？
A：其實我覺得對我來說，我的“掙扎”並不是出現在商業和自我表達平衡上。可能是我需要先將我自己內心的一些東西消解掉，我只有完成了這個過程，我才可以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或者說一種更加有規劃的創作中去。
我覺得商業性和自我表達之間是可以找到平衡的，而且我覺得這種平衡並不是將商業和自我表達放在天平的兩端。因為並不是說商業性多了自我表達的空間就少了，自我表達的部分多了商業性就少了，我覺得這兩個要素並不是對立的。我覺得還是有辦法在商業的領域找到一種很好的表達方式，或者說在一個我很想要表達的方面去做到吸引到更多人共情、共鳴的。主要還是要動腦筋吧，因為這個並沒有一個絕對的公式去做到所謂的平衡，更多的還是想法的融合吧。
圖 | 導演黃梓、製片人錢藝妮在北京的展映現場。
Q：能和我們聊聊您接下去的一些計劃嗎？
A：其實我的下一個劇本還沒有真的動筆開始寫（笑）。我這次想寫的是一個社會題材的故事，但是可能不是發生在當下的，而是發生在十幾年前的一些小人物之間的故事。但是其實我那個時候也比較年輕，而且還在外留學，所以對那時候的事情其實並沒有一個親身的經歷。新劇本的主體還是想要描述出潛藏在當時人們生活中的一個特有的社會現象吧。
然後在2020年上半年的時候其實我也有拍另一個片子，但是那個片子可能並不算是一個完全面向大眾的片子，可能更偏實驗性質。我當時以一種即興創作的方式去拍了我的幾個朋友。因為我想嘗試一種全新的方式，就是在不寫劇本的情況下和他們現場即興創作出一些有敘事性的內容。這部片子其實我也不知道最終拍出來會是什麼樣子，因為我只寫了一個幾百字的大致的故事框架，然後演員們根據這樣一個大概的框架就在現場進行即興的創作，然後我在現場也會根據情況做一些調整。結果後來我就發現我寫的故事框架已經沒有辦法再把演員框在其中了，所以其實我現在也會很好奇最終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圖 | 影片宣傳期間，導演黃梓重回《小偉》的拍攝地點。
Q：透過第一部作品的成功，您的下一部作品應該也會備受矚目，可能也會有一些資方有興趣加入，對於這方面，您之後還有一些什麼打算嗎？
A：我其實並沒有太多很明確的打算，這個可能和我的創作風格有關，所以我其實沒有辦法可以立刻寫出第二個劇本然後和一些製片人或公司去推進新的專案。這個可能就是我的風格了吧，我還是特別希望自己可以找到自己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去寫，當然我也不排斥一些“命題創作”，在一個命題的基礎上去加入我自己表達的方向。
Q：您對自己之後還有一些什麼樣的期許呢？
A：我希望自己之後可以看更多的電影吧，多學習多吸收。因為我看電影看得很少，所以我對電影還有很多好奇的地方，我會想要看到電影更多不同的樣子吧。
圖 | 《小偉》正在熱映中，透過淘票票與貓眼皆可購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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