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過謊嗎？

不一定是要多麼嚴重的謊話，但可能人人都有說出這些話的時候——

“我不餓。”

“你們去吧，我沒事。”

“我沒生氣。”

如此種種，可以說“謊言”就像空氣一樣常伴我們身旁。當然，我們沒必要上綱上線，什麼都要和“說謊”這種嚴重的指控聯絡在一起。或者說，人類社會的正常運轉本身不就是和謊言分不開的，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我們今天不聊謊言，來聊聊一個和謊言有關的電影，它就是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指導，於1950年上映的經典佳作——《羅生門》。

羅生門原本為日本京都羅城的城門，而後被作家芥川龍之介寫進了書中，成為短篇小說的題目，黑澤明的這部電影也正是改編自芥川龍之介的小說。

不過有意思的是，被改編的小說原作叫《竹林中》，而《羅生門》則是另一篇富有歷史氣息的故事。黑澤明借用了《羅生門》的名字，加以《竹林中》的劇情，而之後因為這部電影的廣為流傳，漸漸地，反而很多人自然而然地就將“羅生門”的含義給更改了。

現在的羅生門往往借指“人間與地獄的界門”、“事實與假象之別”。通常指因為當事人各執一詞，分別按照對自己有利的方式進行表述，反而使得真相愈發撲朔迷離。

電影《羅生門》主體是一個樵夫對一個僧侶講述自己遇到的一件事：一名武士與他貌美的妻子在竹林中遇到了強盜的襲擊，強盜侮辱了妻子，殺死了武士，接著路過的樵夫發現了屍體，報了案，很快強盜被抓捕歸案。

這個故事看似結束了，但詭異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在強盜與妻子的案情供述時，出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版本。強盜說，妻子是主動答應要和自己走的，但條件是要求自己殺掉武士。於是他和武士大戰二十回合，殺死了他。

而在妻子的證詞中，這一段則變成了，強盜走後，她拿著匕首哭求丈夫（武士）殺自己，而武士卻態度冷漠，她萬念俱灰，在半昏迷的狀態下殺死了丈夫。

這樣的情況讓人迷惑不已，無奈，只好讓女巫施法帶來武士的的靈魂（這也是全劇中唯一一個超現實的地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武士說出了全新的版本。妻子要求強盜殺死他，強盜詢問武士是否願意與自己決鬥，在武士躊躇時，妻子就已經跑開了。武士為自己有這樣的妻子而感到羞憤，於是憤而自盡。

三個人都說自己是兇手，到這裡，似乎案子已經進入了死衚衕，然而報案的樵夫其實目睹了全過程，於是他對僧侶說出了第四個版本的“真相”——強盜確實讓妻子和他走，但妻子不肯，希望武士殺掉自己，武士卻對自己的妻子充滿了鄙視，而強盜一看這個情況，居然也不要妻子跟著自己了。

一直痛哭著的妻子突然站了起來，牙尖嘴利地刺激兩個人，挑撥要他們決鬥，但在決鬥過程中，二人都畏畏縮縮，毫無氣勢，最後強盜殺死了武士。

樵夫為何不說出來，因為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在現場偷走了一把鑲嵌著珍珠的梳子，如果說出來他就要面臨牢獄之災。

顯然，一個既定事實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差異會那麼大，是因為每個人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對事實進行了“美化”：強盜重點強調了自己的英武；妻子突出了自己的無助；武士表現出了自己的痛苦；樵夫則是隱瞞了自己偷盜的事實。

聽完了整個故事的僧侶說出的話可以說能夠代表所有觀眾們想要說的：“如果不能信任別人，這個世界和地獄有什麼分別？”

黑澤明也在採訪中點明過《羅生門》的本質——人們很難如實地談論自己，因為我們總是會本能地美化自己。

“真相”在這部電影裡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這部電影本身目的就不在“找出真相”，而在於告訴我們“你以為的真相和真實往往差了十萬八千里”，以及“每個人都會說謊，或是出於軟弱，或是出於利益，或是出於自保”。

許多年來，許多人都在嘗試解讀《羅生門》的含義，但說來說去無非是“人心難測、人都是自私自利不可信賴的”。

確實，說謊就像空氣一樣，早就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都不能改變“說謊”這一事實，有時我們說謊也並非是為了掩蓋什麼真相，但也經常導致偏離真相的結果。

我們還經常給謊言披上好看的外衣，稱其為“善意的謊言”。

這些謊言往往不會達到關乎人命的程度，所以會被我們忽略。不過我認為，這並非人類的“罪惡”，而是“弱點”。

始終保持一個言行一致的道德楷模形象是非常困難的，這種“高道德”正是因為我們達不到，所以我們總是心生嚮往，這源於我們隊人性期待過高，而並不能歸結於人生來就虛偽。

畢竟，完全沒有謊言的世界，很可能也是讓人無法接受的。謊言的盛行，背後往往是道德的苛責。

電影的最後，黑澤明也給這個故事留了個光明的尾巴：樵夫收養了被拋棄的嬰兒、僧侶也說“我相信人，我不想把世界看成地獄”。

可能，謊言的對面並不是道德，而是寬容。只有寬容，不會讓世界變成一個令人絕望的“羅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