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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國慶檔的三部獻禮片裡,最值得看的是《我和我的祖國》。

對於獨立的七個故事,我自己的排序是《白晝流星》(陳凱歌)、《前夜》(管虎)、《北京你好》(甯浩)、《護航》(文牧野)、《相遇》(張一白)、《奪冠》(徐崢)、《迴歸》(薛曉路)。

陳凱歌真正做到了立意,帶著鏈子跳出霓裳羽衣;

管虎至少拍出了時代感,同樣的陣容更令人期待《八佰》;

甯浩藉助大愛全身而退,選的郝雲配樂又有點睛之筆。

以上三個看上去是電影,文牧野那部作品是一個分界線,再往下和電影的關係就淡了。

張一白、徐崢、薛曉路的問題不是選了不適應的、過於巨集大的題材,而是長期做一種低水平的東西,久而久之,就一定會喪失駕馭高水準的能力,無論這個故事是大還是小。

以上是個人感受,大家對一部作品保有不同的看法,不僅沒問題,而且是一件好事。畢竟無論差異有多大,都不會改變已問世的作品本身。時間會在合適的時候給人作答,只要人還期待答案。而那些從不期待答案的人,他的生活無疑是一潭死水,從沒遇見過白晝流星。

下面在不完整劇透的基礎上,談談被評價為“可能最差也可能最好”的《白晝流星》,陳凱歌以載人航天飛船返航為題的作品。

陳凱歌是七位導演裡最會拍“少年”與“希望”的那一位,相應地,他對於“長者”與“絕望”的理解也就更為深刻。《白晝流星》裡的西部牧區就是一個絕望的象徵,在這個境遇中不斷帶給人希望的,是田壯壯飾演的老旗長。

影評人賽人將《白晝流星》視為《妖貓傳》的變奏,稱陳凱歌是向雨果深深鞠了一躬,因為劉昊然與陳飛宇的角色,無疑是《悲慘世界》裡的冉阿讓。

我同意他的觀察,如果這部電影與《妖貓傳》是變奏的關係,那麼它與《和你在一起》的關係就應當是和鳴。少年意象總是孤立無援的,尤其面臨情感,前行路上更會受挫,參見《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和《Sunny燦爛的日子》,從《無極》到《妖貓傳》,陳凱歌電影的主人公也都是這個少年vs熟女的模式。

但《和你在一起》提供了另一個模式,少年vs長者,這個模式是能給前者帶來希望的,長者會給少年指一條明路,而不是像熟女一樣對他們說,“就到這裡吧,不要再跟了,沒有結果”。對少年來說,只有長者是真正的天使,那條成人路徑相比之下更有跡可循。

那麼,天使是什麼樣的——三頭六臂、不死之身?都不是,陳凱歌在《和你在一起》裡親自出演了一位長者,他告訴少年:“其實天堂也是黑的,只是天使是光明的。”這樣的天使,正是《白晝流星》裡田壯壯飾演的當年知青、退休幹部——老李,在兩個蒙古族少年孤零零地長大後,四方混沌如昨,只有老李適時出現,對他們負起重責。

長者知道在孩子們心中流傳著一個星星的童話,他希望藉助那來之不易的飛船返程的機會,讓兩個迷途中的少年畢其功於一役地重燃生活的希望。這才叫“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借得誰的力?國家的力。六部作品都講人在愛國家,只有陳凱歌的作品讓國家愛了一次人,這是《白晝流星》的功德,也是陳凱歌的功力。

有人說,在陳凱歌這部作品裡看不到人物弧光的變化,他的“脫貧”故事是不成立的。我想說的是,破解這一重思路的關鍵,在於人們假定了一個錯誤前提:即老李對兩位少年犯的改造。

在我的觀察中,這個前提是不存在的,因為《白晝流星》不是在講“改造”,而是在講“拯救”。對老李來說,這對有些頑劣的兄弟不是犯人,而是孩子,他們不需要被改造,只需要一點改變和一點啟迪。

你看不到他們是怎麼從壞變好的,問題不在於陳凱歌漏講了什麼,而是這對兄弟從不是壞孩子,所以他們身上並不需要經歷那種脫胎換骨式的流轉。

電影對此給過一些鋪墊,比如開頭哥哥扔了一個瓶子,弟弟馬上撿起來,拿父親生前的話告訴哥哥這樣會破壞生態——兩個髒得都像是在破壞環境的人,仍然在乎對他們家鄉的維護。

比如哥哥偷錢,弟弟讓哥哥還回去,為此不惜大打出手。再比如弟弟事發後主動將偷竊責任攬下來,以此來保護性格倔強的哥哥。這些細節都在告訴觀眾,這對兄弟不是壞孩子,他們只是被逼無奈,只能選擇像當初那樣去活。

老李沒有放棄這兩個冉阿讓,所以當他老婆要打他們時,他立即喝止了,他也阻止了警察以偷盜的名義將他們帶走。他非常在意這對兄弟的尊嚴,他知道兩個無奈的人,從始至終也需要尊嚴。而這層“知道”的前提,是老李明白他人的困境,理解他人的無奈,而不是輕易就將他人歸到某一類、貼上某一種標籤。

然後,他就帶他們去看飛船了,“孩子們,那是你們的星星,快追!”三個人是怎麼去的,不是坐車,而是騎馬,一路塵煙之中,還有並行的軍車與技術人員。沒有記者和軍人攔著這對兄弟,當他們去抬航天英雄的時候,仍然沒有人攔下他們,人們還給他們拍了照片。

如果到這裡,你還不能夠準確理解浪漫主義的《白晝流星》是一則寓言,而仍以現實主義的框架打量它,那麼便是忽略了不止一處的由陳凱歌精心設下的提醒標識。

有些東西在現實語境裡不會成立,更不會實現,但正因為如此,它才足夠理想、足夠簡單、足夠澄澈,只有摒棄一切的妥協與含混,才能對身處絕境的人們形成真正的指引。寓言不是講十年之後還是如此,一百年之後亦然,而是把目光再放一千年,直到天地翻覆。

如果我們把寓言分成幾層:粗糲——工整——精緻——超然。陳凱歌的這部作品是在超然那一層,我們通常所看到的、追求的、期待的,則是從工整到精緻。《白晝流星》沒有那兩層的明顯特質,以至於我們稍不留心,便會把它歸到粗糲中去。

編輯 / 餘曉慧

作者簡介

魯舒天,專欄作家,公眾號“魯舒天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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