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文馨

編輯｜孤 鴿

多多不一定益善。

對於選秀節目來說，便是如此。據藝恩資料估算，2020年，中國偶像行業規模超1300億元。越來越多的人投身這個風口，節目數量呈井噴式增長，2021 年預計將有 25 檔選秀節目上線。

然而，作為選秀行業核心的練習生們，並沒有因為舞臺增多而獲得更多機遇。能參加節目的多是擁有一定知名度的“回鍋肉”，以至於“秀粉”們禁不住發出哀嘆，“來點新人吧！”

在中國龐大的練習生預備庫中，90%以上的練習生在經過數年的培訓之後，沒有獲得曝光機會。在練習生的“超市”中，他們作為商品被包裝，主動選擇的權力不屬於自己。

他們之中，有人做著斜槓青年，以毫不相關的工作收入來養活這昂貴的夢想；有人在漫無邊際的選秀海洋中孤獨沉浮；有人經歷數年的堅持過後，在現實的壓力下選擇放棄......

《青春有你3》《創造營2021》《亞洲超星團》《上線吧！華彩少年》海報

“不想在什麼都沒見過的時候放棄”

內卷，作為2020年的十大流行語之一，在如今的社會語境下脫離了原本的意味，被賦予了新的含義——白熱化的競爭。

滷蛋做練習生已第三年，但她還沒有在任何一檔選秀節目中露過面。儘管選秀節目數量增多了，但練習生數量也在增多，機會依然渺茫，通往偶像的道路是一條迷霧重重的山中隧道。

練習生圈子裡也出現了“內卷”現象。“大家都越來越拼命地練習，在公司裡的課不夠上，就去外面報班、上小課、找舞室。”滷蛋說，對於她這樣的“素人”練習生，唯有努力才有望見到光明。

提到過程中最絕望的時刻，滷蛋回憶起她因腰椎滑脫而被醫生建議不要跳舞，“要麼就是身體好好的，練了幾年之後就殘破不堪，要麼就是一開始就不行，拖著病軀，咬著牙也要練。”

然而，汗水、傷痛、數年無止境的練習，並沒有將這條隧道中的迷霧消散些許。

這兩年，滷蛋甚至沒有參加過選秀面試。選人的權力在於公司，練習生們只能朝著一個未知的標準努力，很多人已麻木，機器人一般日復一日地做著重複的訓練。

對此，滷蛋倒是很清醒，“我覺得你要是現在把我放進去，肯定也就是二輪遊、三輪遊。”她覺得自己的能力還沒有達到要求，同時跟運氣也有一定的關係。

《青春有你2》成團

問起想要參加什麼樣的選秀節目，滷蛋迅速舉出《創造營》和《青春有你》，“他們的節目當然是搶著上。”但隨後又清醒過來，自嘲道：“就我們這樣的還挑什麼呢，有什麼上什麼就行了呀”。

無論節目是否符合自己的定位，能在大眾面前曝光，是大多數練習生唯一的目標。至於如何曝光、怎麼曝光，他們不在乎，也沒有選擇。

滷蛋的大學專業是酒店管理，為了一個充滿不確定的目標，放棄去找穩定工作。空閒的時候，她會兼職做平面模特來支撐日常開銷。春節期間，她還計劃錄製一些舞蹈影片上傳到影片平臺，“為自己積累一點流量和人氣”。

在以往的節目中，有練習生聲稱自己練習時長不過一個周、一個月。對此，滷蛋不太相信，在她的心裡，付出和回報一定是成正比的，而她的回報，還沒到時間。

在這條長長的隧道里，她選擇摸索著前進，“如果就這樣在什麼都沒有見過的時候放棄，我不甘心”。

這也是仍然堅持的練習生們的共同想法，畢竟，隧道那頭未知的絢爛，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綁架了我自己，也綁架了我家人”

楊景文對於眼花繚亂的選秀節目，有著明確的目標——“我就是想參加《青春有你》。”

“我面試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我希望有一天能被他們看到。”在2021年的 20 多檔選秀中，他只參加了愛奇藝的《青春有你 3》的面試。

面試過程中，他自我感覺挺好。“導演問我你有去面《創造營》嗎，意思是你過了就不用去面了。”他與經紀人都信心滿滿。但直到節目錄制已經開始，他還是沒有等到答覆郵件。

“明年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肯定還是會選擇青春有你。”他沒想放棄。

楊景文參加《以團之名》。圖/受訪者供圖

之前，他也參加過其他選秀節目——優酷的《以團之名》，最終沒有成團出道。但在節目裡，他學到了一個道理：人設比實力重要得多。

“導演每天都要帶著一大幫編劇導演出來，看完我們的舞臺之後對我們說，你聽好了，這裡不是比街舞的，也不是比唱歌的，你想唱歌你去‘好聲音’，你想跳舞你去‘這街’，我們這裡是選愛豆的。你找不到人設，編劇幫你找”。

他有點困惑。此後，他覺得不合心意的曝光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就堅持等下去。

在沒有節目參加的日子裡，他去舞蹈工作室做舞蹈老師。一些藝人經紀公司把年齡小、長得好看的練習生聚在一起，“什麼都不會”，“身體非常不協調”，讓楊景文在一個下午之內教會他們一支成品舞蹈，然後去面試選秀節目。

為什麼業務能力在練習生標準之中的排位越來越靠後？為什麼觀眾都更加喜歡練習生戴著的面具？楊景文想不明白，觀眾也想不明白。

楊景文日常練習。圖/受訪者供圖

“資深秀粉”小普接受採訪時說：“我也不知道，就是他討我喜歡，我就給他投票。我其實也討厭實力不好的，但是他吸引我的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忽略這個標準。”

WeLens 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選秀給普通人傳遞了一種期待——也許並不需要特殊的才華和能力，也不一定需要多麼精巧的包裝，不小心誤打誤撞碰觸到大眾的關注焦點或者某一個特殊的敏感點時，也能獲得一夜爆紅的機會。”這正是當下很多人的心理，企圖去搏一搏。

選秀節目的標準越來越悖離行業的初衷，楊景文也覺得能走近舞臺中央的機會虛無縹緲，但又騎虎難下。

“我只是以夢想的名義，綁架了我自己，也綁架了我家人。”他說。

“把做一個藝人放在做偶像前面”

劉丞以面對可能沒有未來的選秀之路，選擇了另一種形式的“放棄”。

接受採訪的前一天，他在微博上釋出了一篇長文，“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會堅持做男團，但我能肯定的是，我一定會堅持做自己，做一個合格的藝人，合格的人。我不要再為了做男團選秀假裝自己很‘男團’了，壓根兒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練習生。”

他明確了一個目標，要做一個真正的藝人。

劉丞以（中間）和他公司的練習生。圖/受訪者供圖

此前，他參加了三、四檔選秀節目的面試，都沒有透過。“這兩年我一直在迎合，一直去做（他們想要的事情），沒有作品的時候，我發作品；沒有人氣的時候，我做話題。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被選上。”他有些氣餒。

他覺得，當所有的練習生都在迎合行業的標準和審美的時候，對行業反而是一件壞事。練習生要做的是使標準多元化，而不是使標準統一化。“所以我也在考慮是不是我自己不太適合，然後就想我為什麼不能放棄呢？因為可能是節目不適合我，他們不配於我，而不是我不配於他們。”

今年，《青春有你3》的slogan一改“努力”“幸運”的老套用詞，定為“用自己的路子跟世界過招”。但練習生們都知道，“自己的路子”終究是他們規定的路子。

劉丞以和他公司的練習生。圖/受訪者供圖

中國的偶像選秀行業，還遠遠未到達成熟的階段。虛假繁榮製造出來的偶像，出道之後，匆匆發幾張質量參差不齊的專輯；參加各大衛視的晚會，表演卻被嘲為“車禍現場”；成團不久後團員就各自進組拍戲，能夠以團體之名出現的機會少之又少......

一年半或兩年後解散，留下的不是偶像，而是散佈在娛樂圈各個行業的“螺絲釘”。練習生到偶像的這條路，不過是進入娛樂圈的一個跳板和捷徑。

而劉丞以想略去“做偶像”這個環節而直接做一名藝人。他覺得一個特定的舞臺並不是那麼重要，把自己與一個節目捆綁起來，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如果你是為那檔節目的那個舞臺而去做那件事情，那麼這個舞臺沒了，你也沒了。今年流行練習生，你就行；不流行練習生，你還是一個附屬品。”

劉丞以參加節目。圖/受訪者供圖

在得知今年沒有機會參加選秀節目之後，他立即籌劃成立自己的公司，準備從幕前到幕後，將一切主動權都掌握在自己手裡。

儘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漂亮的選秀節目履歷是藝人生涯中重要的敲門磚。拿參加活動來說，不是說沒有機會，但100個活動中他可能只能接到1個。

“說白了，這個市場還是被這些選秀節目所主導的。”這就是現實，殘酷又真實。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滷蛋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