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許鞍華憑藉《明月幾時有》獲得最佳導演獎。這也是她在第34屆金像獎憑《黃金時代》獲獎之後,第六次獲得最佳導演獎,創下紀錄。
許鞍華對於物質的慾望似乎總是不那麼強烈,對於金錢的態度似乎也很隨和。但是沒有人會懷疑她對電影的熱愛,她幾乎將她的一切,奉獻給了她摯愛的電影。
01
八十年代的香港,乃至整個華語文化圈,是無數明星導演湧現、星光熠熠的時代。香港的“新浪潮”,臺灣的“新電影”以及大陸電影的“第五代”,都為後來的華語電影,印上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香港“新浪潮”的主要導演,是一群歐美回來的“海歸派”,參與者多是在外國留學、有電視製作經驗的年輕導演,大家耳熟能詳的有徐克、嚴浩、譚家明等等。
許鞍華就是這樣,港大文學碩士畢業後,隨之前往英國倫敦電影學院深造。
1975年回港,她並沒有直接進入到電影行業之中,而是跟隨者武俠影片的“開創者”胡金栓,在電視行業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擔任香港無線電視的編導。
直到四年後,她才轉行電影,拍攝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瘋劫》,這是一部懸疑電影。一個其實不算太複雜的案件,卻經她之手,打亂重組,貌似千頭萬緒,卻歸於人心之鬼魅。
甚至為了拍出“屍體的感覺”,在大年初三的深夜,她一個人跑到醫院的解剖房,觀摩屍體的解剖,好讓自己的電影更具有真實感。
《瘋劫》劇照
之後的《投奔怒海》就是這樣。
1981年底,那時撒切爾夫人還沒有訪華,中英也還沒有發表《聯合宣告》。香港導演許鞍華已經北上,來到內地拍攝她的新片《投奔怒海》。
那時香港電影的主要市場,在臺灣和東南亞,但臺灣的政策規定:凡在內地拍過戲、取過景的人,一律封殺。
所以在該片中,除了許鞍華以外,所有工作人員都使用假名字。
就連他最心儀的男主角周潤發,為了之後的臺灣市場,都婉拒了這部電影的拍攝。無奈之下,許鞍華只好大膽啟用新人,一個被他稱作有些“Baby Fat的可愛男生”,經過攝影師的推薦,進入了他的視野。
這個人就是後來的“天王”劉德華。
《投奔怒海》也成為當年香港電影市場少有的,“叫好又叫座”的文藝電影,獲得1500多萬港元的票房,重新整理了香港本地的文藝片票房紀錄。
而也是因為這部電影,劉德華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演員,許鞍華則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座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投奔怒海》也成為了那年的最佳影片。
可謂圓滿,讓人懷揣無數關於未來的希望。
02
進入新世紀,許鞍華連續接拍了兩部內地電影,《玉觀音》和《姨媽的後現代生活》,但不僅在票房慘淡,口碑也都不盡如人意。
人們不禁在問:“許鞍華導演怎麼了?”
香港迴歸後,接連的政策利好,讓無數的香港電影人“北上”。一時間“合拍電影”成為市場主流,但在內地接連失利的許鞍華,卻產生了無盡的迷茫。
她的生活並不富足,終身未婚,和年邁的老母住在擁擠的出租房裡,她形容自己的生活狀態是:“兩個老女人互相支援”。
回憶那段時間,她說:“好desperate,怕開不到戲、找不到演員、沒有資金,總之不斷否定自己。”
那個時候,因為《英雄》、《夜宴》和《投名狀》等商業大片的成功,內地電影市場堅信:“只有大投入,才會有高回報。”
這樣的環境,顯然不適合擅長於文藝片的許鞍華。
在商業大片最猖狂的幾年,許鞍華進入了60歲。一直想拍真正的寫實文藝電影的許鞍華,似乎有無心戀戰的疲態。
她曾對為自己做過副導演的關錦鵬透露,有意回到大學教書,理由是“執教鞭的酬勞較好,又有房屋津貼,令生活有點保障。”
此時,同期出現的導演,很多已經轉行,餘允抗專做房地產生意,譚家明到馬來西亞教書,卓伯棠做起了餐飲。
許鞍華不斷思索,究竟自己應該拍什麼樣的片子,才能重新立足,讓更多的關注喜愛和感動。
2007年,香港迴歸十週年,她終於想起了自己的“根”。
“為什麼不能講述我們香港人自己的故事?”
香港的生活中,不應該只是摩天大樓裡的摩登女郎,更有無數生活在底層的卑微人物,他們也一樣有血有肉,有日月,有江河。
於是她開始考慮拍攝《天水圍的日與夜》,卻在資金上陷入了困難。這個時候伸出援手的,卻是之前和她結怨的導演王晶。
王晶曾看著許鞍華電影的票房慘淡,公開奚落她“誰會愛看胖胖的老女人故事啊”。許鞍華也似乎毫不讓步,在採訪中表示王晶“拍戲不認真。”
兩人因為電影的理念而結怨,卻也因電影而和解。
03
她把生活活成了電影,電影則又讓他解脫。
她靠著“情緒的輕重與漲落,那它就可以不用透過故事而給你情緒。”就像一杯清茶,平淡而讓人回味。
在接受訪談時許鞍華也談到,“對我而言,這確實是一種嘗試,試著把感情放得更單純、專注,來面對自己習以為常的事物。我感覺這比較貼近真實的生活,我想這也是打動觀眾的原因。”
《天水圍的日與夜》用幾乎紀實性的鏡頭語言,真實地還原了平頭百姓的人性美好。沒有戲劇的張力,市場反響仍出奇的優秀。
《天水圍的日與夜》劇照
畢竟,再卑微的生活裡,也有江河。
而這種平凡生活的觀察和感同身受,很容易讓人想起上世紀的臺灣電影——專注於展示被大時代下平凡人的命運,不刻意強調故事情節和戲劇衝突,以看似平實的基調展示歷史與人性。
她曾坦言自己看過很多次侯孝賢的《童年往事》, 對她的創作產生了許多啟發。以至於許鞍華每次見到侯孝賢,都要說自己向他學習了幾十年。侯孝賢甚至“生氣”地問:“你年紀那麼大還要向我學習?”
“搞得我後來都不敢在他面前說了,可是確實是真的,侯孝賢影響我很深。”
04
《天水圍的日與夜》讓許鞍華找回了自信,這才有了《桃姐》中日常敘事風格的延續。
桃姐和Roger 的故事取自真實事件,是來自香港影人、著名監製李恩霖的親身經歷。李恩霖自己都認為這個故事毫無戲劇張力,也沒想過能拍成電影,但許鞍華卻很堅定她自己的感覺。
她首先把這個故事講給了劉德華,劉德華儘管很感動,卻仍有一些疑惑。
畢竟這部電影需要投資3000萬,對於這樣具有文藝氣息,並且目光聚焦於普通小市民的電影真可謂是一筆鉅額投資,相比較之前的電影《天水圍的日與夜》,前者的投資時後者投資的30倍。
但他還是決定相信導演許鞍華,不僅自己投資,還拉來了博納總裁於冬的投資。
這才令《桃姐》得以開工。
回到許鞍華導演本人。人到暮年、無兒無女,不知道是否會讓許鞍華導演,有了強烈的孤獨感。
有一次她母親突然跟她說:“你也許不適合結婚。”許鞍華自己想了想,表示同意,打趣說道因為自己太醜。
“我90%的時間都是在做事、工作,其實是沒別的東西好談了。”
許鞍華說:“戀愛、結婚、生子,雖然有些我沒有經歷。但是時間已經過去了,現在也應該讓自己更加從容了。”
甚至為了拍敬老院的戲,她去敬老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後來說:“就當提前預知自己未來的生活了。”旁人聽得心有慼慼焉,她卻嘻嘻哈哈、心態豁達。
但她也確實在《桃姐》中,將養老院作為影片的主要場景之一,用帶著而平靜剋制的鏡頭語言,喚醒社會對老齡問題的思考。
《桃姐》劇照
最終這一次,許鞍華和《桃姐》都大獲成功。
不僅票房大賣、好評不斷,更是囊括了當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以及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五項大獎。
只是不知這一次,許鞍華和劉德華是否會回想起,許多年前他們大膽前往大陸拍攝的《投奔怒海》。
05
2014年,內地電影國慶檔,兩部電影直面交鋒——《心花路放》和《黃金時代》。
那一年的電影票房市場井噴,國慶檔更是相比前一年增長近40%。其中,由黃渤、甯浩、徐崢“鐵三角”打造的《心花路放》,以總票房11.67億傲視群雄。而由許鞍華執導,集結多位明星主演的“文藝大片”《黃金時代》,卻遭遇票房窘境,僅收穫3640萬票房,與8000萬的投資相差甚遠。
比如有人認為:“因為《黃金時代》3小時的時長過長,讓院線們紛紛望而卻步。整個國慶檔,《黃金時代》的平均排片率只有8%,而《心花路放》最高時候達到40%。”
但不論失敗原因是什麼,雖然《桃姐》讓不少觀眾見識到了許鞍華導演的功力,然而這部耗資8000萬的《黃金時代》,卻又把這位文藝片導演推到爭議的漩渦中。
但許鞍華卻有著自己的想法:“其實我們拍這個戲已經不是在想觀眾的接受程度,我們只是想把它拍得好。如果我不是這個年齡,我絕對不會拍這個電影。因為你拍完一個電影不行,以後就沒機會再拍了。”
“可是我到了這個年紀,如果現在不冒險,拍一些相對於以前有創意的片子,我就沒有機會了。要不是《桃姐》比較成功,可能覃宏老闆也不會讓拍這個戲的。”
這麼多年過去,許鞍華仍然保持了當年的電影初心,一如當年即使放棄臺灣市場,也要為了電影而決不妥協。
06
為什麼會加入《明月幾時有》這部電影?
“因為許鞍華導演。”“我接到電話得知可以演許鞍華導演的電影時,拿被子蒙著頭尖叫。”
“也是因為導演,沒有其他的原因,就是衝著許鞍華三個字。”
在《明月幾時有》的釋出會上,所有的演員,包括周迅、霍建華、彭于晏、郭濤等彷彿商量好了一般,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以至於製片人於冬在現場說:“這些明星基本是不要錢來的。”
於冬還說許鞍華在說服他投資《明月幾時有》時,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是香港人,我想要拍一部香港的民國故事。”
作為獻禮香港迴歸二十週年,和許鞍華導演自己70歲的生日禮物,《明月幾時有》首次將抗戰時期,香港東江游擊隊的抗敵故事搬上銀幕。
它以真實的歷史事件和人物為原型,講述了東江游擊隊員如何策劃營救茅盾、鄒韜奮、梁漱溟等數百位文化名人逃離淪陷後的香港。
在剛剛結束的金像獎頒獎典禮上,《明月幾時有》榮獲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在內的五項大獎,而這也是許鞍華導演第六次獲得金像獎最佳導演,創下紀錄。
在獲獎感言中,談到拍攝《明月幾時有》的初衷,許鞍華說:“想拍出香港的歷史是我一直的心願。”
許鞍華在面對著本土的香港,總能將平靜而無張力的故事,以另一種特殊的情緒表達出來,而這也許正是她的獨特所在吧。
許鞍華一如她的作品,謙卑中有堅持,孤獨卻又強做豁達,不知疲倦地,邁過每一座電影的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