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朋克電影的共性並不是文化屬性的趨同,而是票房口碑的雙輸。似乎《銀翼殺手》這個開山鼻祖也讓這個題材自誕生之日就有了不叫好不叫座的詛咒。畢竟,從82誕生年算起,到2017年其續作《銀翼殺手2049》漫長的35年間,賽博朋克大部分時間一直處於小眾“圈地自萌”的狀態。
賽博朋克影視在流行文化領域唯一的高光時刻,就是《駭客帝國》,即便是你不懂網路虛擬,沒有哲學基礎,毫無宗教情懷,本片作為一部“爽片”也足夠優秀。可以說是零門檻領略賽博朋克的入門作品。
本片嚴格遵從好萊塢三幕劇的創作模式,可以完美套用坎貝爾《千面英雄》中英雄成長模板。這樣放低身段主動接地氣的做法,很能博得觀眾好感。本片各種手法比較基本,沒有非線性的時間線,不刻意長鏡頭,較少的多執行緒敘事也不強行蒙太奇。可以說把觀影門檻降得很低。
除了賽博朋克中必備的幾樣元素,駭客帝國標誌性的字元“綠雨”就是把“攻殼”中的飛綠字調整了90度方向,第一部中最終決戰前大廳的槍戰就連分鏡和95版“攻殼”中如出一轍,一度讓我覺得致敬過度像是抄襲。
也許和昆汀一樣,從底層逆襲的導演都有股生猛的草莽江湖氣質。從風格上說,《駭客帝國》,特別是第一部,有著鮮明的B級片風格。打鬥、槍戰、追車等動作片元素一應俱全,而且大膽採用袁和平作為武指,和之前動作片拳拳到肉的簡單粗暴不同,袁和平的打鬥設計的既符合邏輯又具觀賞性。
“待人如待鼠,所有對鼠的措施都可以同等地施加給人。閉上眼拒絕思考並不能使這個慘不忍睹的畫面消失。“”
賽博朋克發展至上世紀末,將人“物化“已經不足以描述末日的殘酷,形而上的符號化意象化成了哲學上的主流。但縱觀諸多同類型作品,《駭客帝國》在符號意象上的表達是最為成熟化的。
《銀翼殺手》在意象上的引用是晦澀的,大部分人不會注意到那個摺紙的母雞、人和獨角獸,儘管它們出自英國摺紙協會會長之手,其後多部作品如《創戰紀》更多的是反其道而行之,將虛擬現實化,讓人更直觀得體會網路攻防,義體改造更是表觀的人類“物化“的寫照。《攻殼機動隊》則走向了極端,要麼在第一季動畫結尾用15分鐘的大篇幅對話表述邏輯,鏡頭設計就是呆板的正反打;要麼在動畫電影中玩起了禪宗謁語,自己覺悟去吧。
《駭客帝國》在符號上的使用則極其獨到精準。以網路技術為例,很多專業術語你懂則會心一笑,不懂也不妨礙觀賞。比如Neo第一次去見先知,先知遞給他一盤子cookies(曲奇餅乾),但對網路安全稍有涉獵的就知道,這裡的cookies其實是指網路中儲存在本地終端上的資料,最簡單的就是咱們常用的瀏覽器自動記錄登入名和密碼。因此這裡其實是在按時先知在用自己而非矩陣的資料“點化“Neo,讓他理解自己真正的身份。
諷刺的是,早在賽博文學誕生的60年代,人們已經預見了賽博社會符號化娛樂化的傾向。反烏托邦的社會不只有個“老大哥在看著你“,也有個”小姐姐在服務你“。如今娛樂至死的”奶頭樂“和電影中的Matrix並沒有本質的區別。也算是賽博朋克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的將計就計吧。
對Neo是救世主這一點,上帝視角的我們從一開始便對此深信不疑。然而影片則為此做了很多鋪墊和暗示。除了被人說爛的Neo本身意義和亂序後是one以外,本片所有表達驚訝的詞彙都是god,jesus,要知道這樣直呼上帝名字是會在美國南部某些州做和諧化處理的,Neo覺醒前上門取貨的客戶更是直呼我的救主哈利路亞。
當然此類彩蛋層出不窮,如同賽博朋克城市中的霓虹廣告牌一樣遍及全片。Trinity意為三位一體(不侷限於基督教),人類基地的名字錫安是耶路撒冷的別名,所有船長的名字都有歷史上對應的先知,就連車牌號都是聖經經文的縮略代稱。然而僅僅停留在此,在致敬的水準上也堪堪及格水平,讓人直呼內行的,在於電影能把晦澀艱深的神學問題簡單化流行化。
還是以Neo見先知這場戲,Neo本意是尋求自己真正的使命和身份,先知直言不諱的告訴他,“當救世主就像談戀愛,沒啥道理,你就是知道你戀愛了,全身上下都知道。”首先勿論上帝之愛和兩性之愛有多少共性,要知道這句今天聽起來平平無奇的話,當年曾經掀起過驚濤駭浪差點導致宗教戰爭。
電影不僅秉承了賽博朋克一貫的將人“物化“的傳統,讓人類做了電池。我們也在觀影過程中,特別是第三部頻頻的問自己,究竟Neo是個現實社會活生生的人,還只是系統所有bug的總和。如果是後者,那麼這就是一黑到底的極端賽博故事,但隨著劇情推進,對Neo的愛情著墨越來越多,最後正是他身上愈發強烈的人性光輝,在第一部結尾拯救了女友,也在第三部結尾拯救了人類。
正如魯迅所說(他真說過):
“諸位,何為強者?
強者發怒,揮刀向更強者; 弱者發怒,揮刀向更弱者。”
這才是真名士,這才是真朋克。
《駭客帝國》正是把幾乎把和正能量絕緣的賽博朋克,漏下一線人性的光輝。夾雜在懷疑論和存在主義的囿苑之中,讓人重新發現自我,生而為人,何以為人,以及怎樣才算真正活而為人。
B型天蠍座,INTJ,中間派馬克思主義者,平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