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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聶隱娘》是侯孝賢導演的作品。整部電影關注的是氣氛和意境的營造,彷彿一幅徐徐展開的中國山水畫長卷,意境優美、造型講究、含蓄凝練、點到即止、虛實相生、處處留白。在敘事上並不著力於講一個精彩的故事但卻探索了人類永恆關注的主題——孤獨。總之,經過七年時光打磨奉獻給觀眾的電影集中體現了侯孝賢導演多年的電影美學追求,也特色鮮明的表現出了豐富的中國傳統美學意蘊,值得我們去探討和欣賞。

電影《刺客聶隱娘》播出時出現了奇觀:觀眾先是紛紛屏攝,然後半數睡倒,結束後邊吐槽看不懂邊離開。很自然的,電影引發了兩極化的爭議,一方認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人心因深情而無疆”讚不絕口,奉為經典;一方大呼爛片,“好山好水好無聊”辜負了侯導盛名。兩方脣槍舌劍,吵得不亦樂乎。原因不外乎《刺客聶隱娘》帶給觀眾的是一種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觀影體驗。

電影節奏舒緩、宛如中國水墨寫意畫般娓娓道來,不疾不徐,甚至畫面會有片刻靜止,看似沉悶至極。安靜至極,自然讓那些衝著“刺客”二字而來以為是熱熱鬧鬧武俠片的觀眾瞠目結舌;讓習慣了打打殺殺、快節奏、奇觀化觀影體驗的觀眾大叫失望。

電影《刺客聶隱娘》海報之二

其實,所謂大製作、國際化的電影帶給人們的觀影感受幾乎如是:熱鬧非凡、節奏變化快到觀眾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極端暴力、血腥到不忍直視。觀眾在觀影時大呼過癮觀影后卻大腦空白,只剩虛無。觀眾似乎習慣了這樣快餐式的觀影感受,當《刺客聶隱娘》這樣精美、豐富、內斂、含蓄、蘊含無限解讀可能,看後讓人慾言又止、回味無窮的電影奉獻在觀眾面前時,卻讓那麼多的人不適應了,這不能不說是電影接受市場的遺憾。

《刺客聶隱娘》故事線索很簡單:

安史之亂後,朝廷為屏障中央而設藩鎮,可是藩鎮勢力逐漸對朝廷構成威脅。其中最強的是“魏博”,朝廷為安撫特派嘉誠公主和親,嘉誠公主做主為養子田季安與魏博大將聶鋒之女隱娘定下婚約,後因對政治勢力的考量而捨棄隱娘,與元氏家族締結婚約,隱娘欲報復反被傷害,十歲被道姑嘉信公主帶至深山,訓練成刺客。十三年後返家,奉命要殺表兄田季安。故事情節簡單,背景卻稍複雜,主線是隱娘殺與不殺的糾結與釋放,背後卻暗藏著嘉誠嘉信公主為代表的朝廷勢力、田季安為代表的藩鎮勢力、暗中覬覦藩鎮主權的元氏家族勢力的爭鬥與較量。歸來後的隱娘陷於此紛爭中,而她憑藉自己的隱與義,周旋其中而終不為其所困,終究選擇不殺。在稟明道姑、經過較量之後,了結一切,與磨鏡少年飄然隱去。

在戛納展映時,影評人Justin Chang稱讚“《聶隱娘》是一部細膩、迷人的功夫電影,它將動與靜這兩種狀態完美結合,極度優雅的藝術表現力令人窒息。影片的每一個鏡頭都非常考究,是侯孝賢有史以來拍得最美的一部作品,也是他最動人的作品之一。”

侯孝賢的電影特徵即詩化。所謂詩化即電影講究意境和意蘊,電影中流動的是情緒,以此為線索來結構整部影片。情節的線索如草蛇灰線、羚羊掛角,無跡可求。

在緩緩變動的鏡頭中、在長長的靜默中讓讀者自己去琢磨、去體味。情節之間不注重邏輯,沒有明確的因果關係,只有疊加,追求的是“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的古樸意境,關注的只是氛圍的營造。

電影就像如詩如畫的山水畫卷

七年磨一劍,侯導花費近七年的時間等待、醞釀和打磨它。他不緊不慢地研究、琢磨、品評唐朝應該有的氣韻和味道,營造屬於電影的意境和感覺,不迎合不討好,精益求精追求內心真正的表達。

這使得影片成為一部行雲流水般如詩如畫的山水畫卷,其意境之美、凝練含蓄之美、留白之美、虛實相生之美和孤獨之美使之成為中國傳統美學意蘊的最完美體現。

這部電影不以講好故事為核心,重點在於營造和打磨屬於自己的意境、氛圍和神韻,沉浸在一心一意地以自我感悟和成長為主題的表達中,完全顛覆了觀眾過去的觀影經驗,不僅要求觀眾用眼睛看,更要用心去看、用耳朵去聽,要全身心去體會、感受。

一、行雲流水,畫卷如歌————東方寫意畫般的意境美

著名電影導演吳貽弓曾說:“風格的追求,應當主要體現在電影語言的表達上,結構的安排,畫面的氣氛,角色的創造以及聲、光 、色 等各種元素的運用上。”

《刺客聶隱娘》在視覺美學上承繼了侯導一貫的美學風格追求:細膩、節制、緩慢,大量的長鏡頭和自然光;極簡的對白,對生活細節的迷戀,對於唐朝韻味的追求。調動聲、光、色各種元素為我們精心營造了充滿東方意境美的電影世界。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電影開場如同黑白塗抹的水墨,鏡頭延宕開去,一樹碧葉、一片稻田、一面湖水隨風起伏,枯枝直聳入天,雲漸漸襲來,種種物象、顏色的配搭構成了清麗而冷寂的大背景。

你聽——夏日正午午後,Sunny刺目,樹上的蟬拼命呱噪,聲嘶力竭,彷彿今天就是它們的末日。一道黑影,刀光一閃,被割了喉的人依然前行,無聲倒下,四下裡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有沙沙作響的樹葉在刺目Sunny的照射下映射了刀光的寒影。影片序幕的這一段,聲音、畫面、動作、色彩交織紛繁,不動聲色當中已讓人目不暇接,目瞪口呆。

然後是“日暮鄉關何處是”。主人公隱娘出現,因被師傅說成道心不堅而結束脩行、被師父送回家,離家十三年,今日之魏博還是她的鄉關嗎?當年聯姻失敗,成為了一個多餘的人而被帶走。今日的故鄉早已是他鄉,沒有了她的立足之地。她該何以自處?她回到這片土地,只感到處於人群之中的大孤獨,她看到的是父親的忌憚、母親的疏離、曾經的青梅竹馬現在已是孩兒繞膝。魏博、家、父母、田季安,對於隱娘而言都是回不去的故鄉。

舒淇曾說,拍《聶隱娘》,其實就是在等——等風、等雲、等光、遇山、遇霧、等鳥兒散去。侯導就這般細膩聆聽著自然的迴響。在這個謙和的山水畫意的世界裡,“人”僅是隱於古典畫卷中的幾個墨點,寥寥數筆寫就,藏於山川大澤之間。

熒屏中展現出來的夕陽之下的農舍:背靠遠山,雞犬相聞,炊煙裊裊;遠望過去,孩童啼笑打鬧,一派鄉村野趣,這正是陶淵明詩境中隨處可見的寧靜淡泊。

翌日黎明,天色慾曙,前有大河靜靜流淌,波光粼粼。遠處青山層巒相疊,霧氣茫茫。孤島寒樹,林雲山水,一派荒寒氣象。忽有幾個舞動的墨點,那是三兩隻寒鴉,一時振翅遠飛,抖動的枝杈照舊在空氣中發出細碎的迴響。這是馬致遠詞作裡的畫面感。

結尾處,聶隱娘和磨鏡少年護送老者離開,人物在明媚如畫的山巒田野中漸行漸遠,往那莽莽蒼蒼的遠方而去,遠眺只剩黑影——一恰如一首餘音繞樑、迴響不絕的唐詩。看完電影,縈繞在腦海的只有一句詩:“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影片貫穿始終的是絕美的唐詩的意境。淡化故事、弱化情節,凝練含蓄、演員個個惜字如金,對白簡練到幾乎沒有,每一幀畫面彷彿不相干、沒有邏輯的堆砌,卻在氣韻流動和情緒的醞釀與鋪開中緩慢地娓娓道來,無一字對白多餘、無一幀畫面無用,更重要的是讓觀眾用心體會了一個完整故事和深刻主題之後,沉浸在那一幅幅絕美的畫面營造出的世界裡。

二、惜墨如金、處處留白-----言已盡而意無窮的東方美學意蘊

中國傳統美學崇尚“留白”,講究意在言外,追求空山無人、但聞語響的境界。侯導的空鏡頭和慢鏡頭背後都潛藏著情緒與故事的種種巨大可能。意會,是中國文化的精髓所在,也是欣賞《刺客聶隱娘》的絕佳途徑。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在這個意義上,此片無疑是代表中國傳統美學最好的電影典範作品。影片突出特點是不吝筆墨詳細描述當時的生活細節,用精緻的細節織起每一幀畫面令人驚歎的繁複之美,卻用最精煉的鏡頭、最快的節奏交代真正的故事情節。看似平淡的空鏡頭透露出很多情愫,凝然不動的身體體現出人物選擇的糾結與艱難,這體現出的恰恰是留白的美學韻味。

道姑送隱娘回來,故人十三年未見,娘與女兒十三年未見。見了面,卻只有短短一句話:窈娘已教成,今來送回,貧道告辭。沒有寒暄、沒有問好,十三年的歲月無聲地化在短短三句話中。可是在看的過程裡,你會不止一次的去想十三年窈七變成了隱娘,她經歷了什麼,才會從那個年少氣盛、喜怒形於色,急躁的孩子變成一個冷麵殺手呢。這留白裡的意蘊可能比大段的交代敘事要來得更為深沉和有意味。

隱娘母女十三年未見,本應有千言萬語,可是卻沒有一句。初見面,因為禮數,要先與道姑公主行禮,母親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什麼話也沒有講,也就再沒有彼此的關注與問候。兩人唯一一次交流是母親向隱娘說起嘉誠公主的死和公主最遺憾的事是屈判了阿窈。

聽到這些,從回來就默不作聲洗澡、拒絕穿母親親手縫製華麗衣物以無聲表達對母親疏離與抗拒的窈七,把臉埋在錦帕裡無聲痛哭。我們看到的也只是窈七單薄的肩頭無助的抖動,沒有安撫,沒有寬慰。坐在床邊的胡姬,隱藏在一重重曼妙輕紗的後面,風吹來,你看她若隱若現,卻好半天一動不動,時間彷彿靜止了,觀眾屏息凝神,期待著她下一步的行動,卻什麼也沒有。你可能會失望,但在後面的情節中你就會明白她在思考什麼、為什麼而焦慮。

電影《刺客聶隱娘》劇照

著名電影導演李安說過:“我們沒有權利給觀眾下答案,我們做的是如何刺激觀眾想象力,設下一個謎面讓觀眾去猜謎底”。這種 “不給觀眾下答案”就是留白。

“留白”是帶給觀眾的是一種如謎一樣可以暢想和品味的廣闊空間,而這種“猜謎”的過程也是觀眾獲得審美快感的過程。影片中這樣的留白處處可見,它改變了影片敘事的節奏,使得影片有張有弛。另一方面,“言有盡而意無窮”是中國傳統美學所追求的意蘊,是導演傳達思想的一種獨特方式,是“無言之美”,電影裡除了留白之美外,還有很多值得捉摸的言語細節段落,比如大僚臥榻上的蝶影,比如“一夜間全都萎了”的牡丹,比如精精兒的面具,比如空空兒製造的紙人事件,比如鳳凰,比如不同角色的“隱”,比如攝影機後層疊如煙的薄紗,等等。

導演採用的是化繁為簡的手法,簡到極致這種種沒有明說的美就是無言之美,這種無言之美正是通過留白傳達給觀眾。達到觀眾與影片在意境上的共融。

三、融情入景,虛實相生————氣韻生動的東方美學

宗白華曾說:“以虛帶實,以實帶虛,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結合,是中國美學思想的一個重要問題。“影片在敘事中運用了虛實相生、虛實結合,相映成趣的傳統美學方法。

嘉誠公主正面出現似乎只有兩次,卻也都是隱孃的回憶和想象。

一是嘉誠公主下嫁魏博時:美麗而清寂的山野裡,風獵獵,衣袂翻飛。無一字臺詞,亦無一個近景或特寫。但那種荒涼清冷的氛圍則代表了嘉誠公主;第二次是在白牡丹盛開似雪的花園裡,嘉誠公主坐在大樹下撫古琴,說起青鸞舞鏡的故事,撫琴時幽麗似蘭的嘉誠公主,是孤獨的,從風華的長安來到魏博,嘉誠就像青鸞一樣,死在陌土沒有同類。

在電影反映的這段故事裡,嘉誠公主是早已死去的,然而她的理想、她的決定、她的風格卻是電影的底色和基調。以決絕之心維護魏博與朝廷間的和平;屈判阿窈,讓道姑妹妹帶走阿窈,窈七的命運全是她決定的。她是虛的,卻更是實實在在地存在於每個人的內心深處,更是深深影響了隱娘。她的孤獨就是隱孃的孤獨,隱娘從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運。

虛實之間,凸顯了電影想要表達的主題:到頭來,都是一個人,沒有同類。孤獨,是現代社會帶來的普遍性情緒。侯孝賢的所有電影裡,孤獨感幾乎都是揮之不去的主題。這一回,侯孝賢將孤獨帶到了中唐。當舒淇回憶嘉誠公主,緩緩念出“沒有同類”四字時,不覺突兀,只餘動人。

嘉誠公主屈判阿窈,看似背棄了她,而她最刻骨銘心的卻是與嘉誠公主的往事,嘉信公主收留了她,看似接納了她,實則視之為器,是不應有人倫之情,不應有仁愛之心的“器”而已,甚至為測試她,不惜讓她殺了自己的表兄,這種冷漠實則一步步將她推得更遠,心離得更遠。一正一反,虛實之間,展現出了人物的命運,使影片情緒充滿了意味和張力。

一切景語皆情語,影片裡的景是最為濃墨重彩表達的,因為一切淡遠無言的奇幻美景之中都蘊含了導演想要表達的種種情緒,觀眾也只能在這虛實之間去體會和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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