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梨樹
導演: 努裡·比格·錫蘭
編劇: 阿克·阿克蘇 / 埃布魯·錫蘭 / 努裡·比格·錫蘭
主演: 島吾·德米爾考 / 穆拉特·傑姆吉爾 / 本努·耶勒德熱姆拉爾 / 哈扎爾·埃爾居奇盧 / 塞爾坎·凱斯金 等
型別: 劇情
上映日期:2018-05-18(戛納電影節) /
2018-06-01(土耳其)
1959年1月26日,在伊斯坦布林,一個男嬰呱呱墜地,彼時他的家人,或許永遠無法料想到,這個孩子日後會在土耳其的影壇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位日後被稱為“土耳其國寶級導演”、“土耳其的阿巴斯”,名為努裡·比格·錫蘭的人,在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幾年、甚至三十年,都沒有想要成為一位電影導演。儘管對攝影、文學有著熱忱,但他在大學學習的是電子工程專業。並在畢業後周遊了倫敦、加都等等城市去尋找自己人生的目標。最終他回到了安卡拉服兵役,並在這裡與自己一生的職業,“電影”相遇。
圖 | 努裡·比格·錫蘭,現年62歲,土耳其如今最重要的一位導演。
這位大器晚成的導演,直到35歲才拍出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部短片作品,而在隨後的25年中,他的九部長片作品有七部入圍了戛納電影節,更是在2014年憑藉《冬眠》(Kış Uykusu,2014)拿下了67屆戛納電影節費比西獎與金棕櫚大獎。2018年,他帶著自己的新作《野梨樹》(Ahlat Ağacı,2018)迴歸戛納,卻最終惜敗於是枝裕和導演的作品《小偷家族》(萬引き家族,2018)。可這並不妨礙人們對《野梨樹》推崇,在一些人看來,《野梨樹》這部作品可以說是錫蘭所有電影中最具有敘事性的劇情片,也是錫蘭這25年創作生涯的集大成者。
圖 | 奪下金棕櫚的《冬眠》海報
《野梨樹》這部作品講述的是“一個剛剛走出象牙塔的大學畢業生司南為了圓自己的小說夢而回到自己的老家坎鎮,與自己多年不見的父母妹妹團聚,並開始積攢資金準備自費出版自己的小說”的故事。影片在跟隨司南的視角緩緩推進時,司南與父親之間的複雜關係也漸漸浮出了水面。
有趣的是,儘管所有的電影都在努力地向“電影化”的方向發展,但是《野梨樹》卻反其道而行,在紮實的敘事以及如畫的光影中,讓觀眾們漸漸進入了一種文學作品獨有的,充滿想象力與跳躍性的空間之中,在長達188分鐘的漫遊之後,我們的看到的並不僅僅是一個青年的成長,更多的,是一個國家的現狀與宗教話題的思辨。
圖 | 影片中錫蘭一如既往地重視畫面結構,為觀眾帶來了極為動人的視覺欣賞。
錫蘭
這個故事並不全部來自於我的生活
不僅僅是司南,影片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是如此豐滿,即使是僅僅出現了一次的人物,依靠著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我們都能輕而易舉地感受到這個人背後有著的不遜於主人公司南的故事,似乎影片中每一個人的故事都可以發展成為一部電影,這樣充實豐厚的人物與故事也不禁讓人們在觀影時懷疑,這部電影是否來自錫蘭本人過往的生活與對如今土耳其社會的種種思考。然而事實上,這個引人入勝的故事確有原型,卻並不完全是錫蘭自己。
圖|獨自坐在咖啡廳聲稱250里拉就能解決自己的問題的老人,儘管只是出現了一瞬,但是也足夠引起觀眾們的好奇
2015年7月,正值拜蘭節。錫蘭與自己的妻子,也是自己強有力的賢內助埃伯魯決定帶著孩子前往錫蘭童年時代住過的小鎮度過假日。也正是在這裡,錫蘭見到了自己的許多親戚,其中就包括了一位小學教師。錫蘭與妻子立刻被這位小學教師的個性所吸引,但是在同時,也為這位親戚在村莊中受人排擠的情況深感同情,兩人漸漸萌生出了拍攝《野梨樹》的想法。隨後,兩人見到了這位小學教師的兒子阿克(Akın),由於當時錫蘭與埃伯魯正在專注的修改另一個劇本,因此他們邀請阿肯將自己與父親的故事寫下來,已經自費出版了兩部小說的阿肯立刻同意了。
圖 | 錫蘭與主創人員出席戛納電影節
在隨後幾個月中,工作繁忙的錫蘭幾乎已經忘記了《野梨樹》專案。直到十月的一天,他收到了來自阿肯的長達80頁的手稿,透過流暢的文字與生動的情節,錫蘭立刻被這對父子的故事深深吸引,甚至有衝動放棄他與妻子正在修改的劇本而轉而專注於《野梨樹》的開發,妻子埃伯魯也表示了支援。
錫蘭在隨後的手記中表示,吸引他的不僅僅是這對父子之間的關係,還有撰稿者對於自己的態度,他以一種極為直白的,坦誠的文字告解了自己的經歷與一直以來的父子關係。阿肯在文章中絲毫沒有想要為自己辯護、掩飾的意味,這也使得這些文字都看起來極為真誠和真實。也使得此後錫蘭、埃伯魯、阿肯三人關於劇本創作的合作顯得格外的直接和順暢。
圖 | 影片中司南與父親的故事源於編劇阿克的親身經歷。
這種坦率也在最終的影片中得以呈現,影片中的所有人物都有一種坦率的特徵,尤其是剛剛走出象牙塔,受到了良好教育的司南。自視甚高的司南也有著自己的雄心壯志,對作家圈子、國家的政治、宗教都有著自己的看法和理解。而對於自己那因為嗜賭而失去一切的小學教師父親也有著自己堅固的壁壘,與“絕不原諒”的怒意。然而隨著時間的推進,夢想的受挫、對未來的迷茫,似乎將這個青年的稜角漸漸磨平,他開始漸漸與父親和解,和生活和解。
圖 | 影片的最後,年輕的司南終於能和父親一起坐下,心平氣和地談話。
影片選擇直率地為我們描述了一個青年成長的過程,並不為司南的所作所為辯護,卻也不批判,而是將判斷的權力留給了觀眾自己。這種客觀的、中立的、剋制的敘事態度也讓這部電影無限地接近了我們每個人的真實生活,卻又用氤氳的霧氣與跳躍的敘事,模糊了所謂的真實。而影片中司南的變化或許也是年近六十的錫蘭對於自己的人生的一次對映與思考。
圖 | 影片中也多次出現了司南站在高處俯瞰自己生活的小鎮與村莊,彷彿自己難以融入這樣的社會。
司南
人與人的距離是錫蘭永恆的話題
從《遠方》(Uzak,2002),到《三隻猴子》(Üç maymun,2008),再到如今的《野梨樹》,我們似乎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人與人的距離”的探討是導演錫蘭永恆的切入點。從《遠方》中表弟侵入表兄的個人世界所引發的“戰爭”,到《三隻猴子》裡一家三口“不看”、“不聽”、“不說”卻最終將自己都捲入了無盡的悲劇深淵,再到如今《野梨樹》中,兒子執意豎起的情感壁障,以及對父親的“復仇”。在錫蘭的鏡頭下,這些本應該是最為親近的,甚至血脈相連的人物之間,卻總是橫亙著一道看不見卻又無法跨越的鴻溝。而錫蘭也在不斷探索著形成這種鴻溝的原因。
圖 | 《遠方》中兩兄弟分別坐在房間的兩邊。
圖 | 《三隻猴子》劇照,烏雲密佈,也預示著這個家庭的未來。
在《野梨樹》中,這原因似乎是因為父親曾經的錯誤。因為自己曾經嗜賭,不僅僅用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更是欠下了不少外債,這也使得整個家庭陷入了非常困難的境地。司南之所以選擇進入大學,一方面是對自己的未來的追求,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渴望可以有朝一日擺脫父親和用異樣眼光看帶他們這一家的其他人?
圖 | 影片中,一家四口同框的次數屈指可數,而當這四人同框時,卻是家庭矛盾徹底爆發的時候。
在影片中,司南對於父親是關閉了心扉的,由於過去的傷害,使得司南下意識就對父親產生了拒絕與厭惡。而這一點與母親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相比較起司南對於父親的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厭惡和憎恨,母親卻顯得極為包容與沉默。而當司南將無法遞給父親的書遞給了母親的時候,母親終於道出了對於父親的愛意。
她知道自己丈夫的與眾不同,儘管他曾經行差踏錯,但是自己依舊願意相信那個充滿著藝術氣息的男人,“如果我還能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知道我如今的處境,可我依舊會做出與當初一模一樣的選擇。”這是母親最具重量的坦白,也是她與司南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對於一個人的信任。這或許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警示,究竟是什麼劃出了人與人之間難以跨越的障礙?或許是無法宣之以口複雜情感,或許是不斷傷害下失去的那一份信任與愛。
圖 | 影片中的母親,沉默卻堅強,看似對生活徹底失去了希望,卻依舊對丈夫抱有極深的信任與愛意。
影片中的司南與《冬眠》中的男主人公一樣,他們對這個社會有著自己的思辨與看法,而在《野梨樹》中的司南,更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拼勁,他有著自己的想法,甚至不在乎這樣的想法是否會傷害到他人。當司南與自己的初戀相遇,卻差點因為自己的“雄心壯志”而傷害到了自己曾經喜歡的女孩子,這種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覺究竟是好還是不好,錫蘭依舊將這種判斷留給了觀眾。
圖|樹下的那一吻與咬破的嘴唇,是這個將嫁作他人婦的少女想要留給過去的印記,也是她服從命運前最後的反抗
而到了最後,司南在一次次的受挫中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只不過是眾生中的一人,他也漸漸回到了“地面”上。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真正珍視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夢想的人是誰。
當服役結束回到家鄉了司南正在為自己人生的下一步思考時,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母親也好,妹妹也好,誰都沒有看過自己的小說。可將那些章節看完,甚至看了兩遍的人,竟然是自己最“恨”,最看不起的父親。在流下淚水時,司南忽然意識到了那無法忽視的,來自血脈的傳承。他在不經意之間,早已繼承了父親的種種思想,而自己的父親,也以一種深沉的方式默默地關注著他。
而這一份和解,也讓壓在司南內心的那一份罪孽永遠無法說出口,就好像父親那樣,自己從今以後也“欠下了一筆債”。
圖 | 帶著報復的心情賣掉的父親最重要的狗,也成為了司南心中永恆的夢魘。
坎鎮
錫蘭鏡頭下的土耳其青年們
對於導演錫蘭來說,《野梨樹》這部電影也是獻給所有土耳其青年們的電影。關注土耳其青年已久的錫蘭這次終於找到了敘事的突破口,有機會來講述一個青年的故事。影片中並不僅僅講述了青年與父親的和解,更是用這個青年的眼光為我們展現了土耳其的現狀。
圖 | 雖然時間並未過去多久,但是司南卻肉眼可見地“成熟”了。
而與另外兩位伊瑪目的長達15分鐘的對白,更是將影片推上了另一個高度。這三人,一個代表了傳統的,保守的伊瑪目,另一人代表著崇尚變革,擁抱外界的的伊瑪目,第三人,就是司南,代表著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新青年形象。在這15分鐘的的辯論中,三人不僅僅討論了“信仰”對於一個人國家的國民的作用究竟有多大:有的國家信奉宗教,卻並沒有過上更好的生活;可反觀另一部分失去了信仰的國家,儘管有著更富裕的生活,可是人們依舊無法獲得幸福。更是在隨後將宗教與日新月異的技術相聯絡,他們所信奉的宗教是否已經無法跟上時代的潮流?是否最終宗教都將被科技所淘汰?在同時,三人也討論了關於個體與宗教的話題,究竟什麼樣的人才是好人?
圖 | 代表著宗教的兩種不同走向的兩位伊瑪目,“蘋果”的出現也頗具象徵意義。
影片的最終,司南迴到了父親所在的村莊,看到了父親挖了10米卻還是最終放棄了的井,這一刻一切都形成了閉環——父親放棄了自己堅持的東西,選擇接受自己的一事無成。而司南卻接過了父親丟下的鎬,一個人獨自挖掘了下去。
圖 | 影片中,父子二人站位的倒置,似乎也象徵著年輕一代最終會繼承老一輩未完成的事業。
錫蘭曾說,拍電影註定是一個孤獨的職業。無論人們接受導演的想法與否,導演都必須將自己的信念貫徹到底。這樣一條註定孤寂的道路,放在與普通大眾有著截然不同思想的司南的身上似乎同樣適用。而比起之前的作品,《三隻猴子》、《遠方》、《冬眠》等等最終相對消極的結局,《野梨樹》中的結局可謂積極了許多。當司南看似被社會磨平了稜角,卻依舊有著一股衝勁,鑿起父親放棄的井,就好像如今有著理想的青年們,儘管還不能一展雄心壯志,卻依舊可以憑著不服輸的氣性勇敢前行,這或許也是錫蘭對於土耳其青年們最好的祝福。
圖|井中是否真的會挖到水源無人知曉,就好像未來究竟會如何一樣無人知曉。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斷地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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