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眾多口碑影片中，有部“小而美”的電影很難被忽視。最近出了資源，推薦大家一看。

《完美普通家庭》，獲得了去年第49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的大銀幕獎，也被選入了去年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展映，口碑好，一票難求。片子自然細膩，就像沒有什麼雜質的琥珀。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本片是導演瑪露·雷曼的半自傳長片處女作，自電影學院畢業之後，雷曼曾拍攝過一些短片作品，雖然完成得比較順利，自己卻難以產生共鳴，

隨後她發覺自己的家庭就是可待挖掘的故事原型，因為雷曼的爸爸是一名跨性別者，他在雷曼最重要的成長階段選擇成為一個女人。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顯然，雷曼是在一個“更合適的時代”拍攝了這部影片，但她對記憶的追溯並非毫無顧忌，因為創作過程需要整理多年來的情感流變，最終這部影片也將需要直面她的家人。

這意味著無論是在電影內外，如果揭開傷疤的方式不對，只會撕裂傷口，並將觀眾代入一個“偽療愈”的圈套。

所以雷曼的第一個正確決定，是選用了帶著偏見和創傷的孩童視角來主導影片，這也是她最熟悉的部分——

一個抗拒父親變成女性的自己。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其實回望那些比較經典的跨性別者形象，會發現他們多是充滿絕望和創傷的。

比如《男孩別哭》中被強姦和謀殺的布蘭頓，

《男孩別哭》海報

《達拉斯買傢俱樂部》裡以死亡為結局的異裝同性戀雷蒙，

《達拉斯買傢俱樂部》劇照

或是《女孩》裡在身體和精神上掙扎得血肉模糊的Lara……

《女孩》海報

相較之下，《完美普通家庭》並未以激烈的方式涉入跨性別者的主題，它甚至沒有像《52個星期二》和《關於我母親的一切》那般追求“家庭創傷&跨性別者”這兩個題材上的平衡。

在整部電影裡，雷曼始終將“家庭創傷”置於“跨性別者”之上，並儘可能將家庭之外的世界抽成真空。

《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劇照

即是說，片中父親性別的轉變只作為引發家庭危機的肇因，這種危機被歸類為像“離婚、死亡、分居……”這樣的具體事件。影片的聚焦點也不是“父親追尋真我”，而是在一個家庭中“父親”身份的死亡。

所以這個故事開始得簡單明瞭：

艾瑪11歲時，她的父親變成了一個女人。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做完變性手術後，「艾格妮特」成了托馬斯的新名字。

可艾瑪並沒有準備好接受“她”，便用圍巾包住頭，導演將攝像機放在艾瑪的頭後方，她的雙目被遮擋，觀眾的視線也因此受限。

對艾格妮特來說，托馬斯既是一個生理上的男人，也是她前半生的面具，現在她只是摘掉面具更坦誠地開始新生活，但對艾瑪的愛並沒有變。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不過對於小女兒艾瑪，這兩個身份無法融合。

在她的世界，這等同於在失去父親的同時，又被強塞了一個陌生的第三者。

艾瑪嘗試逃避，不善言說的她變得易怒又不可理喻，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父女倆嘗試以各種方式達成和解，但艾格妮特似乎無法讀懂艾瑪的糾結。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除了父女，影片也把兩姐妹間的衝突整理得令人意外。

大女兒卡蘿琳已經成年，生理心智都很成熟，不像艾瑪那麼“Tomboy”，她享受擁有這個升級版的父親，她們可以互相分享屬於女人的事情，比如修指甲、打扮、衣服，甚至是她的偶像小甜甜布蘭妮。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與此同時，卡蘿琳對艾格妮特女性身份的過度適應將艾瑪邊緣化，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獨享“新父親”，她更在乎父親對跨性別話題的敏感，卻全然忽視妹妹的敏感，她要求艾瑪做出成熟的反應，於是艾瑪在她眼中成了幼稚和小氣的孩子。

片中不斷穿插的照片和家庭錄影帶是艾瑪與父親托馬斯的專屬記憶，托馬斯把對足球的熱愛灌輸給小艾瑪，他們曾一起看足球，踢足球，談論足球……這是連線父女情感的證明。

《完美普通家庭》

但在艾格妮特取代了托馬斯之後，艾瑪發現父親對足球的熱愛隨著性別的轉變消失了。

為了彌合親子關係，艾格妮特帶著女兒們去旅行，這一趟成了艾瑪的災難之旅，她發現父親竟然如此享受自己的新身份，一點都不懷念自己“托馬斯”的樣子。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讓緊張氣氛再度升級的是艾格妮特的“背叛”，沒有看出端倪的度假村遊客把艾格妮特稱為女孩兒們的媽媽，而為了融入比較“女性”的氛圍，艾格尼特撒謊說自己對足球毫無興趣。

這樣的回答讓艾瑪大失所望，父親的殘像在她心中徹底倒塌。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小孩子的情感是直白而殘酷的，對艾瑪來說，當“他”是“她”，便是拋棄了她，當艾格妮特對他們的過去毫不懷念，艾瑪傾瀉而出的失落簡直讓觀眾心碎。

其實在艾瑪這個年齡，僅憑自己是無法理清複雜的身份和社會現實的。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而且，她的確在承擔父親變性之後的代價，被同學取笑和捉弄的情況是存在的，儘管相關段落只在片中簡單劃過。

另一個困擾艾瑪的地方是成年人的不誠懇，為了避免生活中的許多麻煩，艾格妮特仍需要偶爾撒謊來適應外界的目光，她並沒有變得更加坦誠，也沒有在女兒們面前表演一個鬥士般的人物。

所以當她的父親選擇在90年代的環境下沉默，艾瑪也就沒有力量替父親反駁。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在角色設定上，《完美普通家庭》有一處反常規的操作，那就是除了艾瑪，其他角色的性格都是停滯的，幾乎沒有任何過渡和發展。

影片不僅略過了艾瑪父親“從托馬斯到艾格妮特”的細膩轉變（心理和生理），也沒有詳細描繪艾格妮特和母親海拉的關係變化，更沒有拓展艾格妮特在家庭之外的社交生活。

摒棄掉這些內容，影片就像是紙片一樣輕薄，單純又毫無埋伏，也欠缺了一些驚喜。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這部片子把一條線拉到底，導演始終關注的是艾瑪的情感反應，所有目光都收縮在艾瑪的視野之內，片中唯一一次提及周圍環境對跨性別者的歧視也是為了服務艾瑪的情緒崩潰。

這種設定導致了片面而理想化的跨性別者角色，更確切地說，觀眾所看到的艾格妮特並不是那個時代跨性別者生存境況的真實寫照，現實可能要比影片展現的更加殘酷。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而我們在片中所看到的艾格妮特，更多是以“穿女裝的爸爸”的形象存在，因為這就是艾瑪那段時間看待父親的方式，不過她如何看待父親的身份是次要的，因為這並不影響她對父親的愛。

所以透過孩童的視角，《完美普通家庭》似乎在表達一個簡單的道理，那就是人們並不總會看清事件的全貌，卻又必須在對世界混沌的投射中釐清摩擦和失落。

就像艾瑪無法理解托馬斯的消失，無法接受艾格妮特選擇兩個女兒去倫敦工作，她的悲傷和喜悅都是基於愛，只是她的年齡還無法處理好這種混亂的感覺。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而類似於此前斯嘉麗·約翰遜辭演《Rub & Tug》的風波，本片因選用了順性別男演員米克爾·福爾斯加德扮演這一跨性別者的角色，同樣引發了很多爭議。

（正如“男/女”，“跨性別者”的另一半是“順性別者”，這一稱謂讓跨性別者脫離了帶有附屬意味的身份定位，也解決了“非跨性別者”與“跨性別者”所暗示的身份對立。）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在拍攝影片的過程中，導演與自己的父親交談了很多，雷曼甚至看了父親的日記來了解那段時間“艾格妮特”究竟經歷了什麼，事實證明，她的父親的確在那時經歷過一場重大的人生危機，而且是在變性之後，不是之前。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演員米克爾·福爾斯加德雖未與雷曼的父親交談，卻用表演打動了她，她對他所飾演的自己驚歎不已。

同樣的，熟悉雷曼一家的人看了這部影片，都會說就像見到了雷曼的父親，但遺憾的是，電影上映之後，米克爾·福爾斯加德不敢過度談論它，儘管這部電影和這個角色對他本人來說是如此重要和難得。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其實這對演員來說是一種不寬容，但是這種不寬容放在90年代的丹麥則是另一番景象，當時的社會對“勇敢”的跨性別者始終保持著糟糕的沉默，因為人們不知道如何談論它。

影片在各種聚會場合也展現了類似的尷尬時刻，人們沒有任何能力對一名跨性別者表達自然的善意。

當然，沉默帶來的傷害不僅是針對艾格妮特個人，也會刺痛這個家庭，刺痛艾瑪，家庭成員之間也會互相刺痛，因為每個人都承載來自社會的一部分目光。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所以在那個時候，沒有“語言”可以解釋和解決這種情形，整個家庭都因為托馬斯的選擇而裸露在異樣的目光之中，卻無處尋求幫助。

雷曼在採訪中說他們一家曾做過心理諮詢，但得到的建議卻是“建議父親成為孩子們的阿姨”。

所以艾瑪並不像現在的孩子一樣，在遇見第一名跨性別者之前就明白這些人與自己完全一樣，所以在影片中，艾瑪似乎代表了社會意識的一部分，而她對父親的理解和接受也暗示著社會需要追上“愛與平等”的步伐。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類似於《小偷家族》，《完美普通家庭》其實也提出了這個微妙的問題：

是什麼構成了一個家庭？

這個答案可能是一群人共同探索要如何在一起，而不是為了一個“完美的家”的概念而相互指責。

《完美普通家庭》劇照

其實沒有任何一個家庭是本該完美的，如果沒有立即解決的辦法，就把一切交給時間，湧來的愛會撫慰一切，要相信一個家庭的痊癒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