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二季》開播,勢頭依舊猛進,收視率一路飆升,那英的作法跳舞,張柏芝穿著火雞服依舊回眸百媚生。
看膩了朝氣圓潤但一覽無餘的臉,大眾現在似乎更愛看“遲暮”的美人,有一句老話講“30歲前的面貌是父母給的,30歲後面貌是自己修的。”
消費美貌到極致後,時代似乎把目光略略轉向了美貌後的故事,什麼樣的人生寫在了什麼樣的臉上,什麼樣的臉又被什麼樣的人生所塑造,凝視不再定格,觀者不再像看一幅畫一樣看美人,而是像看電影一樣看美人,這裡面看得最好的是侯孝賢。
1998年,已將金馬獎收入囊中的最佳導演侯孝賢決定將張愛玲翻譯的《海上花列傳》拍攝成了《海上花》電影。侯孝賢說,
"這不止是情愛的故事,還是一個時代的故事,每個人的臉上都代表了那個時代的一種活法,這種活法在現在依舊存在"
我很能理解侯孝賢的說法,有的時候看少年人的臉,你能清楚的看清臉上的輪廓,分辨出這張與那張的區別。可看成年人的臉時,你越發不能看清輪廓細節,但卻能看到很多彷彿紋在臉上的類似表情,無時不鎖住的眉頭,溝壑明確的川字紋,你本能的就能判斷這個人“不好惹”。胖而軟的身形,無意識地略略張著口,下巴因常年用嘴呼吸形成一種幼兒般的後縮,整個人透出一種無知的輕鬆,他們走到哪裡都不會引起戒心。
成年人的臉上有群像,是屬於時代的也是屬於自己的相貌。
一、不問的周雙珠
劉嘉玲飾演的周雙珠,老鴇的親生女兒,出生煙花柳巷的她比後流落至此的人更早看清情愛的本質----虛無。
周雙珠的年紀一直很模糊,說她年輕但臉上已無盛氣,說她年老眼裡又有著一泓流水,劉嘉玲演得極到位,妥帖地梳一個髮髻,寶藍色的繡衣,不張揚也不寒酸,笑得真實又得體,像是享受又像是迎合,心在這又不全在這,整個人又定又靜你卻拿她不住。
她同自己的恩客洪先生有幾次談話,並沒有倌人和恩客的狎暱或炙熱,反而像是一對老夫老妻在話家常。雙珠從不問洪先生家裡的太太,也不管他是否有別的倌人,更不在意當下她與他是假戲還是真做。
雙珠是不問的,不問情意真假,不問意義何在,不問明朝如何。
她不是怕而不問,而是了悟了問了沒用。情意、意義、價值這些形而上的理念是無法證偽,也不能永恆的存在。問這些得到的答案,是真是假沒有標準,是永遠的答案還是暫時的回答,也無從論證,所幸不如“懸置這些問題”,周雙珠是最懂懸置大命題的人,有些問題問了要命,不問反而可以平靜的度過一生。
這種人的面相是圓潤的,甚至會有點稜角模糊,斷不會有皺眉肌,但絕不會有痴呆愚笨之相,她們不是不想事情,恰恰是對邏輯的要求太過嚴謹,所以只能懸置某些不合邏輯的問題,比如情愛之事。所以周雙珠不夠明媚動人,有幾分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姿態,是最佳的紅塵陪坐,是驕奢筵席的底色,是熱意歡場的定海神針,錘鍊多年後,劉嘉玲臉上也有這份不問的氣定神閒,可能也只有不問才能日日對住梁朝偉那樣一雙複雜多情的眼睛,冷漠無言的口。
二、作女沈小紅
羽田美智子飾演的沈小紅,是和周雙珠完全相反的女人,尖銳敏感作天作地,雙珠是不問,小紅是尋根究底絕不馬虎。
有意思的是海上花裡演沈小紅恩客的王蓮生正是梁朝偉,本以為兩者很難演出愛意。結果卻是迎合了“不是冤家不聚頭”的俗語,沈小紅身形修長,五官尖細,神態像貓,骨子裡是傲氣面上是軟散。她愛王蓮生愛到發狂,但王蓮生要娶她她卻不肯,王蓮生被磨得受不住了,就去找了別的倌人,她知道後大發冷戰,激得王蓮生百轉千回地示好,王蓮生夜宿其他倌人,她便姘了戲子,氣的王蓮生打砸香閨。同雙珠的話家常比起來,沈小紅就像一齣戲,一顰一笑皆動真氣。
沈小紅的面相是抓人的,漂亮不漂亮倒在其次,五官的美醜就像畫龍的龍型,而情則是點睛。小紅雖然諸多麻煩,但王蓮生還是一頭撞了進去,和她有情不無關係。
王蓮生後找的替補倌人張慧珍,就是個典型的常規妓女,會鑽營看臉色扮乖巧暗下刀,王蓮生雖然最後娶了她,但眼裡心裡是沒有她的,張慧珍也是不問的,但她的不問不是雙珠的看透了,而是一種手段,知道不問有利可圖所以忍得住,無利可圖時便都要拿出來做文章,所以張慧珍是不美的,骨子裡的粗糙帶出一種駑鈍的庸俗,無藥可醫。
在憑藉美感生存的紅樓楚館裡,張慧珍的下場最慘,雖然嫁給了王蓮生,但卻忍不住姘了戲子,被王蓮生趕出了門去吞鴉片自殺。而王蓮生知道沈小紅姘了戲子,雖然大怒斷了往來,但仍然擔心她年底開銷不夠,給了她大筆的恩客費安身。
沈小紅這種性格的原生面相應該很好看,能一直作天作地的多半是因為被寬容以待,理應是個美女,但情深不壽,太過沉迷情愛之中不可脫身,往往老的極快,大喜大怒都很傷神,這種女人年長些面上會有一種衰敗之感,不是老了而是敗了,如同花謝了,精神不濟了,只有那眉眼還支稜著脾氣,但豔光已經消耗的所剩無幾了,張柏芝臉上就有這種衰敗感。不是不美了而是讓看的人太累了。
三、馬基雅維利.翠鳳
李嘉欣飾演的黃翠鳳,聽名字就知道她的世俗,一個標準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道義、情愛、邏輯皆不重要,唯有錢重要。黃翠鳳是三個名倌裡最強勢的一位,雖然是從小養大專做妓女的人,但她心裡絕不看輕自己,別的妓女是被老鴇打罵,她是敢反過來教訓老鴇,給老鴇借錢的倌人。
她待恩客也不虛情假意,或許根本就沒有情,該用就用,不能用就舍,黃翠鳳的行事準則只有一條就是利己,所以黃翠鳳美的很精準,她把自己的皮相當做武器看待,像殺手愛護自己的槍支一樣,反覆擦拭自己的羽翼,李嘉欣這種存在感極強的五官,非常適合這個極具攻擊性的角色。黃翠鳳雖然精美豔麗但卻沒有什麼風情,她缺乏鳳姐的伶俐與周全,妓女出身讓她難有眼界,永遠將眼前的看作最重要的,所以黃翠鳳是鮮活但不靈動的,李嘉欣面上的木,恰恰擊中了這一點。
我其實挺詫異大美人李嘉欣能把黃翠鳳的斤斤計較、巧取豪奪、強悍刁橫演得這麼傳神,要知道五官長成李嘉欣這樣,傳遞情緒反而變成了一種障礙,一種破壞美的行為。
黃翠鳳這種性格的人,什麼都寫在臉上,雖然精明但精明也是寫在臉上的,雖然話密而狠,但也是竹筒倒豆子般的直白爽利,黃翠鳳不清澈但很直接。這種面相往往是清晰而銳利的,輪廓畫得如目標一樣清晰,利己無他,不猶豫不反思不審查,倒別有一番乾淨爽利。
恰如現在的李嘉欣,多少年了臉上的紋路連走向都沒變過,她做闊太是做的心滿意足的,這種滿足在某種程度上讓她的美真正達到了超長待機,只是還是那句港媒說她的話,美則美矣,沒有靈魂。靈魂是感受力的聚合,利己主義者首要就是不能有感受,只向著富貴榮華權勢地位穩定地進軍。
侯孝賢在《海上花》中沒有拍攝一幀外景,全部是紅樓楚館的內景,採訪時,他說,我故意不拍外景,因為他們困頓在這樣一個“環境”裡面,永遠跑不掉,其實我們每一個人一出生,都困在這個社會,跑不掉。”
30歲後的相貌是心境的反饋,而心境不止是歲月的痕跡,還有人與人之間擠壓留下的痕跡,如果說少年時臉上是基因的寫照,成年時臉上就是思想和你選取的價值觀的寫照。
周雙珠、沈小紅、黃翠鳳,侯孝賢展示了三個尤物的三種價值觀,同一片土壤中卻開出了不同的花,結出了不同的果,你覺得哪種更美可能哪種價值觀就是你贊同的觀點。人生好在能選擇,煩也在能選擇,且少有回頭路,每一步走在腳下,寫在心裡映在臉上,成年人的臉是一部歷史,好不好看都在其次了,難得的是找得到還想讀一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