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9日下午16:26分，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專案—獨腳戲代表性傳承人、中國曲藝家協會會員、上海市曲藝家協會會員、上海獨腳戲藝術傳承中心（上海市人民滑稽劇團）表演藝術家李九鬆先生因病醫治無效在上海中山醫院仙逝，享年86歲。

時光彷彿又回到2006年的春節，上海人民滑稽劇團和電視劇《老孃舅》的演員一起錄製《可凡傾聽》特別節目——《老孃舅和他的朋友們》。

節目中，“老孃舅”李九鬆觸景生情，拿起胡琴自拉自唱：“我是一個普通人，的確是很平常，只因趕上了時代美好的景象使我添力量……歡聲的笑語喜氣洋洋……”

滑稽界難得的奇才

1934年，李九鬆出生於江蘇海門的一個戲曲世家，父母都是以唱戲為主。和搭檔王汝剛調侃“九鬆”寓意出生時九根頭髮蓬蓬鬆鬆不同，李九鬆出生於劇團後臺，彼時父親李名揚正在前臺唱到《珍珠塔》的《九鬆亭》選段，由此得名李九鬆。

李九鬆參與《可凡傾聽》節目錄制

名字來源於舞臺，而李九鬆似乎也與舞臺有緣分。三、四歲的時候，他就開始參與演出。自小耳濡目染深受藝術薰陶的他先後拜名師文軒、文彬彬學藝，展露出不凡的滑稽才能。

要了解李九鬆，必先了解滑稽戲。上海滑稽戲是上海開埠以後在都市化程序中應運而生、紮根市民生活的一種通俗戲劇，是海派文化一朵盛開的奇葩。滑稽戲幾乎是與20世紀初年“新劇”文明戲（後稱“話劇”）同時開演，演出題材和內容具有明顯的都市性特徵。

城市中形形色色的生活瑣事、時事新聞，本身就可以成為有刺激有噱頭的素材。滑稽戲從初創之始，就緊隨都市脈搏，表現市民風采，輕鬆活潑，把都市的現世相表演給市民看，為民眾喜聞樂見，成為“近人情、切事理”的新劇演出裡不可或缺的搞笑“澆頭”。

李九鬆，就是滑稽界難得的奇才。

上海市人民滑稽劇團表演藝術家 王汝剛：

“舞臺上的李九鬆口齒伶俐，語言幽默，動作感鮮明，大智若愚，在捧哏方面不溫不火， 憨態可掬。他尤其擅長塑造各種小人物的喜劇藝術形象。在滑稽戲《蘇州兩公差》中扮演小公差，《孝順兒子》中扮演老年痴呆症患者，各類角色均惟妙惟肖，恰到好處。我們滑稽戲講究說、學、演、唱。說，說各種故事，學，學各種方言，唱、演他都很在行，你別看他在臺上動作不多，但全部到位，尤其做下手的，有句話說上手扔下來一千斤託得住，扔下來四兩也照樣托住，這個真是了不起。”

讓同事們深受感觸的還有他的敬業精神。因為語言隔閡，滑稽界常有“滑稽不過長江”說法。為了讓全國人民認識滑稽戲，一大把年紀的李九鬆堅持跟著劇團的年輕人走南闖北。為了糾正普通話，他時常待在賓館一整天不出門，翻來覆去練習臺詞。

不僅僅出演滑稽戲，多年來，李九鬆與人合作獨腳戲《頭頭是道》獲江南滑稽匯演"優秀表演獎"、獨腳戲《補婚》入選首屆上海曲藝節，小品《沐浴》獲上海話劇小品二等獎、獨腳戲《徵婚》獲全國喜劇小品一等獎。尤其是他領銜主演的電視系列小品《老孃舅》收視率名列前茅，成為當時的東方電視臺的名牌節目。

上海人心目中的“老孃舅”

上海話裡，孃舅有兩層意思：一是指有一定資歷和名望，可以為他人家事做裁決的人；二指警察，通常指交警。如果在“孃舅”前邊冠之以“老”，則肯定為第一層意思。而多數人想起“老孃舅”，首選就是李九鬆。

為什麼這麼說？要從20年前的一部上海本地地情景劇的開播說起。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當時的東方電視臺受北方《我愛我家》系列情景喜劇啟發，推出《老孃舅》室內情景喜劇。《老孃舅》全劇以上海話作為主要語言，這在當時提倡說普通話的情況下是很少見的，也間接推動了後期南方一大批打方言特色的情景喜劇的興起。

彼時，為了“老孃舅”這個角色，導演屠耀麟挑遍了當時上海灘的滑稽演員，最後選中李九鬆。

電視劇《老孃舅》導演 屠耀麟：

“那個時候大家主要在滑稽演員中選，一個個排過來，排過來以後，正巧王汝剛老師跟九鬆老師在表演《頭頭是道》，我看到了，我就像星探一樣，看誰好，找過來。後來一看，九鬆老師很有特點，我們知道老孃舅的角色需要有很多熱情，要可愛，要做好人好事，而且我們是喜劇，我們希望他身上有點笨兮兮。如果沒有這種品質，這個戲的喜劇效果就出不來。”

《老孃舅》1995年9月首播，前後歷時12載春秋，已然成為上海人茶餘飯後一道獨特的風景。這部劇還獲得了國家廣電部頒發的飛天大獎，被譽為海派情景喜劇經典之作。從老孃舅的家庭篇到鄰居篇再到兒孫篇，全家人熱熱鬧鬧的景象，至今仍為很多觀眾懷念。

在《老孃舅和他的朋友們》節目中，《老孃舅》早期家庭篇裡大女兒、女婿、兒子、兒媳婦的扮演者也紛紛亮相，回憶拍攝中的種種趣事，劇中李九鬆扮演的“老孃舅”形象，躍然紙上。

《老孃舅》劇組成員參加《可凡傾聽》

電視劇《老孃舅》老孃舅扮演者 李九鬆：

“拍《老孃舅》非常辛苦，一句話一個鏡頭總要在五遍以上，頭一遍對臺詞，要過關的，第二扔掉劇本對臺詞，第三遍要叫導演來聽，對臺詞對不對，第四遍要叫攝像來看，要看角度，第五遍開始開拍，開拍過程總還要停下來，所以看起來是二十分鐘的《老孃舅》，其實不止二十分鐘，要十二個小時來服侍一集節目。老孃舅要好心做壞事，那麼大家笑一笑記得住，我是抱著這個目的來拍《老孃舅》的。”

電視劇《老孃舅》董小芳扮演者 倪迎春：

“我覺得好像剛剛認識李老師的時候還叫李老師，後來拍了《老孃舅》就一直叫爸爸了。好像心裡面就覺得他是我爸爸，這很奇怪的，就有這種親情，這種感覺，是發自內心的，有緣分。”

電視劇《老孃舅》董慧芳扮演者 馬莉莉：

“我們就像個家庭，喊起來都是大姐，妹妹，哥哥，先生，特別是喊爸爸，因為對我來講，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也在這個地方找到了一種叫爸爸的感覺。他不像演老孃舅，他真的像做我們的爸爸。比如我在生活中我們滑稽叫做包袱，我們不會說，他會教我們，你這句話這樣講，顛倒過來語氣會更好。後來人家說，馬莉莉，你現在也蠻會出噱頭的，這個就是李老師教我的。”

電視劇《老孃舅》梅豔萍扮演者 蔡金萍：

“我覺得他們真正的優秀的滑稽戲演員都是很棒的，他們有絕活，他們鬆弛。李老師其實是個老小孩，我覺得他身上很有童趣，有童心，有時候也會偷吃一些劇組的東西的，包括我們的道具，我們有一次吃湯圓，因為李老師有糖尿病，家裡師母是不給他吃甜的東西的，然後他在那裡，說快點吃快點吃，拍完就把幾個湯圓全吃完了。”

電視劇《老孃舅》董大方扮演者 錢程：

“在我們《老孃舅》的攝影棚裡，提倡兩“德”，橫幅拉著，這個觀眾是看不到的，提倡兩“德”，一個是社會公德，一個是家庭美德。這兩“德”充分體現在老孃舅的身上。”

電視劇《老孃舅》劉益民扮演者 樑波羅：

“大家表演和相互交流很鮮活的，他們的表演即興的東西比較多，我和李老，我們對戲，沒有一遍是一樣的。”

電視劇《老孃舅》老舅媽扮演者 嫩娘：

“滑稽演員把噱頭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要是演員到了臺上一個噱頭也沒有，急得性命都沒了，九鬆塑造老孃舅，他演的老孃舅入木三分，並且塑造人物很有分寸，這個編劇呢，因為李九鬆是主要人物，很多噱頭很多好臺詞都安排給李九鬆說，那李九鬆說不行，這個噱頭怎麼可以我來說呢，老孃舅不肯說，這個噱頭應該給其他人說會比我說得更好，你看他是不是連性命都不要了。”

戲裡老孃舅，戲外老頑童

戲裡，李九鬆是言語鮮活、有威望講公道的老孃舅。戲外，他也是那個性格鮮明、有點好笑的老頑童，把“老孃舅”的熱忱帶給眾人。

李九鬆在《可凡傾聽》節目現場

他愛整蠱，劇團表演總喜歡在後臺開玩笑調節氣氛。給同事的眼鏡塗上紅顏料假裝著火；在因母去世不能打麻將的同事床頭貼“家有喪事，暫停娛樂”的牌子；為了讓師傅的母親生活不寂寞，悄悄寫廣告找人來……種種操作讓人忍不住扶額，也只有他能想出這種辦法。

他有點摳門，卻常常因小失大。和搭檔王汝剛外出表演，兩個人彼此掩護偷偷拿幾瓶礦泉水，一路提心吊膽想佔個小便宜，卻把自己買的燒雞、酒和點心忘在原地，真可謂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樂於助人，劇團有年輕人蔘加比賽，五十多歲的他不厭其煩手把手地教他翻跟斗，第二天貼了一整排傷筋膏藥。每逢過年，身為“老孃舅”的他總是會給年輕一輩人手一個紅包。

他很有愛心，家裡養的鸚鵡去世傷心得要跟著一起走。人家養狗去寵物商店買，他專門去上海雜技團之類的地方挑選被淘汰的小狗，有發羊癲瘋的，有失聰的……七八隻狗他總照顧得當當心心，甚至還會專門為小狗過生日。

《可凡傾聽》錄製現場，李九鬆與他的兩個孫女

生活中的他，喂喂小鳥，養養蟈蟈，和老舅媽一起逗逗小狗，給小孫女和老舅媽買好東西——有時竟然也耍耍筆竿，畫畫竹子，難怪很多好朋友都說：老孃舅歡喜畫竹。——雖然已是耄耋之年，可是他卻還像個老頑童哪。

或許幽默的人總是會遇見好笑的事。曾經，浦東商業設施尚不完善，李九鬆晚上下班想吃餛飩，餛飩剛下鍋商家兩夫妻就跑了。李九鬆等不及就自己煮，快好了後面有人拍他，“你倒是賣力的，夜裡唱戲，半夜還擺餛飩攤啊。”費一番口舌他才講清實情。

《可凡傾聽》節目現場，李九鬆和朋友們其樂融融

面對這番奇遇，有人一笑了之，而正當選上海市浦東新區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的李九鬆則積極提案，傳達浦東商業網點少群眾吃夜宵難呼聲，又找這對小夫妻宣傳政策，鼓勵他們辦妥相關手續開小店。熱心與責任心可見一斑。

著名評彈表演藝術家 吳君玉：

“老前輩教導，我們臺上演好戲，首先臺下要做好人，正因為做好了這點，你這個老孃舅才會演得活靈活現。老孃舅這個人物是社會上各個像老孃舅的人物集中到一個人身上，這三個字和他的做人，就是老孃舅的成功之處，祝賀你！”

即使退休多年，李九鬆依然時常參與滬上或外地舞臺演出，在電視連續劇《哈哈笑餐廳》中飾演老太爺、《老洋房的笑故事》裡飾演劇中人友三的爺老頭子……傳承滬語情結海派文化，為奼紫嫣紅園地增添新色彩，一切，就如人所說：活到老，學到老，演到老，樂到老。如此，足矣！

李九鬆在《可凡傾聽》自彈自唱，感謝觀眾

在《可凡傾聽》特別節目——《老孃舅和他的朋友們》中，猶記得李九鬆先生說，能親耳聽見大家對他的喜愛，真的很開心。生活中，他只求掌握好一個原則，大事情清楚，小事情糊塗，這是屬於老孃舅的性格，也是屬於自己的性格。

再見，老孃舅！再見，李九鬆！日子如水一去不返，但我們永遠會記得，記憶裡那個既不草根也不克勒，有點傻又有點可樂的“老孃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