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和大家聊一聊《如果當時》。
這首歌乍看很平常，除了副歌部分，其餘全是大白話。而最精煉的一句“與你若只如初見”取自納蘭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也是眾所周知的。我就不重複了，講些新的東西。看完以後，絕對讓你醍醐灌頂。
許嵩似乎很喜歡納蘭。《半城煙沙》中“窗間月夕夕成玦”一句，化用了《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的“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廬州月》中“嘆一句當時只道是尋常”，更是《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的直接引用。你能做我的歌，正如我能做你的夢。讀懂了納蘭，就等於讀懂了許嵩。
納蘭很“怪”。
他出身顯赫，曾祖姑是清代第一位皇后孟古，父親是康熙朝重臣明珠。所在正黃旗，是八旗之首。自幼飽讀詩書，文武兼修。長大後選授三等侍衛，不久又晉升為一等侍衛。就這麼一個龍傲天的人物，卻一點驕奢都沒有，甚至低到了塵埃裡。“不是人間富貴花”“我是人間惆悵客”這詞中的憂愁和感傷，我第一次讀，還以為是李清照寫的。他也自嘲過：“我就是個讀書人，而且是狂生，富貴什麼的，都是偶然。”
許嵩也很“怪”。
他雖然從小就接觸音律，但成年後，上的是安徽醫科大學。這也太跳脫了。安徽醫科大學可不簡單，是安徽省第一所高等醫科院校。一位懂音樂的醫學生，換做是我，當時那麼年輕，坐在地上我都能上天。但待在校園裡的許嵩，沒有依靠才華泡妞，到處炫耀，反而因為看到很多同學徘徊於虛榮、自傲於市儈倍感灰心。同時呢他又把“想閉上眼睛，不去看一些事情，安靜地做一些音樂，記錄一些事”當成一種鼠目寸光。
月光還是納蘭的月光；九州一色還是許嵩的霜。納蘭的文字穿越了時空，穿過三百多年，撥動了許嵩的心絃，使他和他同頻共振，同步煙霞。別以為古人只能寫，不會唱。納蘭的詞，三百四十餘首。其中，帶詞牌名的，我粗略統計是105首。熟悉一點的，比如《如夢令》《沁園春》《滿江紅》；陌生一點的，比如《錦堂春》《風流子》《鞦韆索》；所謂詞牌名，是詞的一種制式曲調的名稱，有固定的格式與聲律，決定著詞的節奏與音律。納蘭當然沒有吉他和鋼琴，但哼哼幾句再平常不過。原本我們也可以像他一樣哼哼的，可惜這些曲子失傳了。這是個悲傷的故事，大家自行感受。
扯了這麼多，終於要聊《如果當時》了。我個人感覺，這首歌最能體現許嵩的風格。就像楊坤評價的。
他唱歌沒什麼表情，但感覺很好。
這和納蘭的詞是那麼吻合。吉林大學中文系教授馬大勇評價納蘭。
用最平淡的語句給你表達最深沉的情感。納蘭和許嵩，無外如是。他們因為落筆非常實，寫得非常具體，所以就越動人，愈精彩。
紅雨瓢潑泛起了回憶怎麼潛。紅雨是一種意象，文人墨客都喜歡用它來追憶。張翥有言：又悽悽、紅雨夕陽中，空相憶。張榘有言：正桃花、漸蜚紅雨，依稀一半春色。東風十里離亭恨，楊柳絲絲如織。遠又憶。“憶”和“潛”的聯絡，就更明顯了。白居易有言：一宵光景潛相憶，兩地陰晴遠不知。晁補之的“次韻文潛憶楊翰林元素家淮上夜飲作”也寫在了明面上。
短短十二個字，用詩詞融會貫通，我彷彿一下子置身於跨越千年的時空當中。所以讀懂許嵩需要有一種時空的觀念，必須站在高處、遠處，俯視他、遠望他，而不是“龜縮”在低處仰視他；必須喚聚時間凝刻於筆頭之下，而不能只在表面上一讀一解，草草了事。那未免太膚淺了。這樣看似是讀懂了許嵩，實際離得很遠。
你美目如當年流轉我心間。美目取自《詩經》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詩詞當中，美目也是一種意象。它的出現，一般代表離別的發生。王之道有言：歸去畫樓煙暝晚。美目碧長眉翠淺。消魂正值回頭看。劉禹錫在《馬嵬行》裡回憶當年慘死的楊貴妃時，也用了：低迴轉美目，風日為無暉。平生服杏丹，顏色真如故。這很好理解，目和送是分不開的；目送、目送、以目相送。
流轉我心間取自憨山大師的：諦觀流轉性，流轉當下止。不見流轉心，是真出生死。佛祖認為修行的時候必須要收心，不能心猿意馬。作為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憨山，也肯定受了“菩提本無樹”的影響。這裡的主人公顯然是心猿不定，意馬四馳，安靜不下來。
渡口邊最後一面灑下了句點。柳永有言：渡口、向晚，乘瘦馬。香閨別來無資訊，雲愁雨恨難忘。指帝城歸路，但煙水茫茫。凝情望斷淚眼，盡日獨立斜陽。渡口在文人眼裡，從來是永別之地。如果只是像普通人那樣過河，他們也沒必要寫。灑下了句點。“一班的人”會理解為戀情的結束；“二班的人”會加個“灑下了眼淚”的詮釋。但“三班、四班、五班”的人，不這麼認為。
好，就像一開頭說的，最後一句，我就不重複了。重新看這四行字，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地方。你如果這麼唱，“紅雨瓢潑泛起了回憶怎麼潛，渡口邊最後一面灑下了句點。你美目如當年流轉我心間，與你若只如初見何須感傷離別。”也很有韻味，因為句子後面都押了an。這也是高妙的地方，瓢潑紅雨和灑下了句點對應，皆是眼淚的意象。正如嚴仁的那句：腸斷斜陽渡口，正落紅如雨。原來面對分離，他和她是一樣的傷心，只不過表現的方式不同。一邊如號啕大哭；一邊是潸然淚下。泛起了回憶對最後一面，怎麼潛對應渡口邊。我前兩年是這麼玩的，組合一下變成：最後一面泛起了回憶、紅雨瓢潑灑下了句點、渡口邊怎麼潛。別激動，失個戀，沒必要跳河。
你以為到這裡就結束了？六班的人，不這麼認為。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