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霜

轟動一時的中國女留學生章瑩穎在美國被殘忍虐殺的案件已經過去三年半，兇手布倫特·克里斯滕森也已經被判處終身監禁且不可假釋。雖然兇手最終交代了是如何處理章瑩穎遺體的，但是因為受害人被肢解後扔進了垃圾堆，所以章瑩穎父母“帶女兒回家”的心願，幾乎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這部紀錄片還入圍了2020年12月14日開幕的廣州國際紀錄片節，首次對國內觀眾進行了放映。

“我的瑩穎真的是一個好孩子，她很喜歡讀書，研究生畢業後還要讀博士，不知疲倦。”紀錄片一開篇是章瑩穎母親的旁白。

緊接著，是章瑩穎日記中呈現初來美國半年的生活。“伊利諾伊大學非常好看，跟中山大學一樣好看。但是我覺得很焦慮。一個人住在公寓裡，感到很孤單。”“我只想過一種簡單的生活。”她在日記裡記錄自己的心情和生活點滴，例如，一位黑人女性教她如何使用洗衣機，叫她“Baby”。“我想要用雙腳丈量世界。”“我可能會變得出名。”導演還帶領觀眾前往章瑩穎和她的同事國芳（GuoFang音譯）研究氣候變化對農作物影響的那塊玉米地。

《尋找章瑩穎》海報。

影片在前部分呈現給我們的章瑩穎，是一個充滿夢想、雄心勃勃、精神自由、理想主義、活潑懂事、生活自律的人。

接下來進入正題，2017年6月9日，章瑩穎離開伊大實驗室去籤租房合約。監控畫面顯示，當日下午2點，一輛黑色歐寶亞特轎車從她身邊經過，之後車子轉回去，2點03分停在她等車的地方。和司機簡單交談幾句後，她上了車，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失蹤時，她戴著木炭色棒球帽，穿著粉紅色間白色上衣、牛仔褲和白色網球鞋，揹著黑色背囊。這是章瑩穎留給世間的最後影像，跟租賃中介Trez的簡訊是她留給外界的最後訊息。同日晚上9點24分，尋找章瑩穎未果的好友和教授報警。

21天后，美國警方宣佈已拘捕一名白人男嫌犯布倫特·克里斯滕森，同時稱章瑩穎可能已死亡。

紀錄片告訴觀眾，2017年6月9日早上，罪犯布倫特·克里斯滕森坐在車裡，等待魚兒上鉤，一個人拒絕上車，並報警。下午，他假裝是警察，章瑩穎上了車。根據法庭資料，被綁架後的章瑩穎經受折磨、性侵，頭部遭棒球杆重擊，最後被砍頭分屍。

案發兩年後的2019年6月24日，美國伊利諾伊中區聯邦地區法院陪審團認定兇手克里斯滕森綁架和謀殺罪名成立。膠著近一個月後，因陪審團無法就死刑問題達成一致，兇犯克里斯滕森被判無期徒刑且不得假釋。章瑩穎男友和家人對這一審判表示不滿，認為其殘忍邪惡的行為未受到足夠懲罰。

2019年8月，克里斯滕森曾告訴聯邦檢察官，他把章瑩穎屍體放在3個垃圾袋裡，扔在自己公寓外的垃圾箱。克里斯滕森律師透露，章瑩穎的遺骸可能流落到伊利諾伊州弗米利恩縣的垃圾填埋場中。

案件當事人的親友有時平靜，有時痛苦甚至情緒激動，例如章瑩穎的同事國芳在鏡頭前講話時情不自禁地抽泣，章瑩穎的母親在鏡頭前多次暈厥、痛哭、流淚和激烈爭吵。

鏡頭也不忘拍攝章瑩穎的同事和同學貼上尋人啟事開始尋找她。直到今天，章瑩穎的家人和當地的志願者們一直對章瑩穎的遺體進行著搜尋，從未停止。根據李昌鈺博士等專家的搜尋建議，他們經常外出搜尋的範圍集中在香檳市及周邊區域，包括校園、公園、水域等等，最遠也曾到達位於伊利諾伊州邊界的幾個湖泊。

2017年7月5日下午3點，美國聯邦法院對涉嫌綁架中國訪問學者章瑩穎的嫌疑人布倫特·克里斯滕森進行第二次法庭聆訊。圖為聚集在法庭外的華人。

紀錄片對於案情的調查部分，丟擲的第一個問題是：“章瑩穎為什麼上了一輛陌生人的車？”接受採訪的人，有人表示理解：“在外國，人會感到孤獨和迷失。我也曾在巴士站等待，搭了參加同一個會議的人的車，幸運的是，我安全到達。”

批評者說，章瑩穎是一個善良天真的人，她相信美國人都很友好，她不瞭解社會習俗，“其實美國社會治安並不好，我父母從小教導我晚上不要單獨外出。”在男友為她寫的歌曲中，章瑩穎喜歡的歌曲是《像孩子一樣追夢》，似乎是在告訴我們，章瑩穎只是一個追夢的孩子。

當然，影片也觸及到中美司法差異巨大，造成章瑩穎家人對美警方處理案件的不滿。導演藉由律師接受中國媒體採訪內容，提供給觀者些許解釋。

在章瑩穎失蹤一年後，被告的辯護方申請將辯護推遲16個月進行。法官原本已將案件的正式審判日期定在2018年2月27日。在此期間，嫌犯將被繼續關押。在等待開庭的漫長日子裡，紀錄片帶領觀眾來到瑩穎的家鄉——中國南坪，創作者旁白稱無法安慰日日憂愁的章瑩穎母親。

章瑩穎父親說，女兒去世後，他們被街坊鄰居瞧不起。章瑩穎寄託了這個農家太多的希望，父母借錢給她買了飛往美國的機票，並在信用社貸款5萬元人民幣支付其在美開支。如今，這個家庭的希望破滅了，而兇手還未得到應有的懲罰。此處配著章瑩穎的日記獨白：“家人為我擔負的貸款和情感壓力是否值得？”對於無數花費鉅額金錢把孩子送出國的中國家庭，影片指引我們思考：是否值得？

得知章瑩穎家人貧窮，校方在他們來美之前，協助設立“GoFundMe”募款賬戶。2017年8月22日，章瑩穎家人於案發後經學校建議將捐款目標由1.5萬美元提升至50萬美元，並將目標從搜尋章瑩穎延展至支援她的家人在美生活所需，以及往後生活資助等中長期目標。

這一舉動引發網民熱議，章瑩穎家人們遭受了潮水般的質疑。他們於8月29日發表了針對此爭議的公開信，詳細說明款項的管理機制、用途、變更捐款目標緣由、明細流向，並更新章瑩穎家人之近況。

2017年7月18日，在美國伊利諾伊州皮奧里亞，章瑩穎的母親（中）在判決後舉行的新聞釋出會上難掩悲痛之情。

鏡頭也捕捉到網路上負面評價給家庭造成的困擾：在鏡頭前，夫妻爭吵，摔桌子。妻子想要離婚。把所有的壓力撒向丈夫。丈夫打掃了摔破的碗筷。憤怒和難過壓在父母的心裡，母親經常流淚，因一點小事情跟丈夫吵架。此外，紀錄片也充滿隱喻地捕捉到男友在章瑩穎以前住過的北大宿舍樓下，遇到一隻瀕死的鳥，最後他刨坑將死鳥埋葬。

該片導演施佳妍說，她非常感謝章瑩穎的父母對她拍攝的支援、將自己的私人生活暴露在鏡頭前。施佳妍稱，自己以後將專注於華裔美國人的故事，關注中國的全球影響力以及女性賦權話題。

施佳妍的鏡頭幾乎沒有遺漏任何當事人參與的重要時刻。

2019年3月，伊利諾伊州大學，在瑩穎最後被目擊的地方，一塊石頭墓碑立起來，一邊的樹幹上掛著人們贈送的鮮花和禮物。

2019年4月，庭審即將開始。6月，第一階段庭審。庭審前，章瑩穎的弟弟對鏡頭說，他害怕現實。施佳妍記錄了這些新聞時刻背後的當事人的狀態。

紀錄片結尾，章瑩穎男友說，章瑩穎來自一個普通城鎮，透過努力考上大學出國留學，正是她的普通引起了大家的共鳴和關注，章瑩穎也在日記中寫道：“人生太短暫，不能夠平庸。”

影片最後一個景別是俯視視角下，章瑩穎曾經志願教書的眉山某學校。父親說：“瑩穎的一生為她的家人和身邊的人帶來了歡樂。”導演試圖傳遞這樣的資訊：“觀眾能看到一個有才華有夢想的年輕女性，給她的家人、同事、朋友帶來的影響。讓我們慶祝章瑩穎的生命。”

在美國時間2020年12月1日舉行的線上映後討論會上，施佳妍敘述了拍片動因。2016年秋天，她來美進修新聞學一年，不得不快速適應孤單的異國生活。2017年開始，當她看到章瑩穎日記時，感覺如遇知音，同時，她很幸運地參與了卡耐基電影學院為新興電影人設立的學徒專案，並製作完成《尋找章瑩穎》。

在章瑩穎失蹤一週後，施佳妍前往伊利諾伊州立大學香檳分校瞭解事情進展，同時開始拍攝記錄，幫助章瑩穎的家庭督促警局尋找章瑩穎。在此過程中，很多人談論章瑩穎的人格和雄心壯志。隨著對章瑩穎及其家人的深入瞭解，她最終決定拍攝這部紀錄片。

喪子後的美國電影人黛安·庫恩（Diane Quon），前往聖丹斯紀錄片節時，注意到施佳妍的敏感、才華、謙遜，以及年輕。此外，城堡證券公司CEO趙鵬也是該片得以拍攝完成的重要推手。趙鵬幫助該片在北大和芝加哥募捐製作資金。據悉，影片也將會在廣州國際紀錄片節上與中國觀眾見面。

在映後討論會上，主持人、耶魯法學院華裔教授、著名“虎媽”蔡美兒（Amy Chua）坦承，自己作為當時所在的美國學校裡唯一的華裔，曾覺得格格不入。而如今中國逐漸強大，在美國的中國學生越來越多。該片打破了美國人對中國人勤奮工作、視野狹窄的固定成見，而《尋找章瑩穎》也讓蔡美兒看到了一個不同於以往的留美中國學生的形象——充滿自由精神和夢想的人。

《尋找章瑩穎》還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另外一部豆瓣高分電影《搜尋》（Searching）——講述一位亞裔美國父親透過電腦搜尋，最終破案，救回失蹤女兒的經過。雖然章瑩穎家人沒有《搜尋》主人公那麼幸運，但兩部影片中，深愛受害者的家人窮盡一切來追尋真兇的力量，令人感動。

就像章瑩穎的父母、姑姑、弟弟和男友一樣，在蔡美兒看來，亞裔應該對自己的文化、重視家庭的價值觀和智慧感到自豪。影片中拍攝的對破案起到重要作用的罪犯的女友，就曾表示，羨慕章瑩穎家人對章瑩穎的愛和持續搜尋的毅力。

蔡美兒稱，看完該片後，她對是否應該提醒年輕亞裔女孩更加謹慎感到很難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平衡。別搭陌生人的車，但也不要矯枉過正。我們想要女孩子們探索世界，不要懼怕，同時，希望她們學習一些‘街頭智慧’，應對這個複雜的世界。”